禾镰,箩筐,谷架子,挡遮,这些家伙什都一应俱全的被孤浪一一摆开在了黄昏水的田塍上。
剩下的就是那个装水稻的板桶了。
以前都是由父亲扛着它去往田里打谷子,这下孤浪回家准备要来扛扛它了。
这老家伙靠着后墙倚着,板桶有二米的长度,一米六的宽度,一米左右的深度。
四个边角各长着一尺长的刀耳,这是为了方便人们在田里抓住这耳朵向前移动。
因为这板桶一放进水田里木板吸饱了水就不是一般的沉重了,再加上又有湿漉漉的谷子就愈加的笨重难以移动。
所以有了这四个耳朵,人们前前后后移动它都能较为方便。
孤浪看看这个老家伙愣了愣神儿,他努力的追忆着父亲扛板桶时的情景,搜寻整理着那些并不清晰的记忆,他一步步的走近这个老家伙。
它由于久经风霜,皮肤已经变成了古黑色,身体也绽开了一条又一条的伤口。
四个耳朵如剃刀一般锋利,依然展示着曾经年轻时候龙腾虎跃般的干劲与冲劲,这种如虹气势让他想起了父亲。
孤浪弯着腰,绷直了背部与腰杆,双手擎着板桶的上方边缘一使劲,嘴里发出“嘿”的一声想起身来。
可是人家老家伙并不买帐依然屹立不动,他心里蓦然一惊:“这玩意儿竟然这么重?”
以前看父亲扛动的那么轻松就跟玩游戏一样,真是:“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啊!”
孤浪使劲发喊时如挣屎出来一样的“嗡嗡”声把母亲招引了过来。
母亲心疼的说道:“这板桶很重,你再吃点饭,一会儿等你老汉儿来背。”
孤浪没听,刘婉儿见儿子不搭理自己,就随便叮嘱了几句就回屋去了。
二妹刚刚起床,她走着踉跄的步伐迷迷糊糊的来到了灶门千用瓜瓢舀水洗了一把冷水脸。
她听到屋背后大哥背板桶的响动弄得震天响。
孤浪心里顿时发起火来:“老子就不信今天搬你不动?”
他双手用尽了全力,腰杆拼力往上一挺使上了腰力。
老家伙的心里终于慌了,它随着孤浪摇摆的步伐一步步向着黄昏水的方向蜗牛行似的移动着。
天光微透,孤浪终于把那沉重如山,背在背上又如龟壳子的板桶弄到了田塍上。
他此时早已是汗水打湿了前胸和背心,双手双脚都已经酸软无力。
刚想着把扛起的板桶放下田去,右脚就在田埂上的一块湿泥巴上打了一个滑,整个人瞬间失去了平衡,一头栽倒进了水田里。
紧接着那二米高的板桶轰隆的一声就倒塌了下来将孤浪?在了里面。
他耳边只听到轰的一声,伴随着激烈水响,眼前便出现一片如胶般凝滞的黑暗。
吐出了几口灌进嘴巴里的泥水汤,心里一紧:“遭了,被这狗东西给?在里面了!”
孤浪奋力的想用双手把它给顶开,可是老东西同样不买帐!
盖住自己的板桶就像一块坚硬的磐石一样纹丝未动,任凭着他怎么的使劲用力也亦如孤浪初搬动它时倔强不肯的模样。
孤浪认为这就是老东西就是在向他进行打击报复。这下是彻底玩完了,原本想努力的表现一下,没想到却被板桶给盖住了。
自己怕是这村子有史以来第一个被板桶给盖住的人了。
这要是传扬出去自己不被别人贻笑半年?好在还早,好在大家才起床动火还没有出工。
他深吸了一口气,以重新平躺着的姿势翻了一个身,弓起腰来,右肩顶在了板桶的一边。
双手双脚深陷进泥水中使劲的往前拱着。突然,孤浪听见从外面传进板桶里面闷闷的骂声:
“日你先人板板!清早八晨的闯了鬼啊!狗日的板桶成精了哇?还会自己动?”
孤浪听出是塆子里火二的声音,他也顾不得被别人笑不笑话了,连忙冲着外面猛喊:“二叔,帮帮忙,我是王孤浪,我不小心被板桶给?在里面了。”
外面的人骂骂咧咧的他也听不清楚到底在碎嘴骂着些什么。忽然黑暗里传来一缝微光,接着就是板桶被火二叔给抬了起来。
火二大笑着说道:“哈哈哈,我还以为清早八晨的闯了鬼啰?原来是娃儿你被?在里面了。”
他有些忿气的用脚踢了一下板桶,“我刚才被这狗日的吓了一跳。”
站起的孤浪满身都是稀泥汤,顾不得洗去脸上的泥水连忙向二叔赔礼道歉。
二叔那油亮闷红的宽板脸上露出欢愉的笑容,用手拍拍他的肩膀道:
“你这娃儿懂礼又谦让,是个好娃儿。”随后又嗫嚅道:
“这个王仁民自己不来搬板桶,喊一个娃儿来搬,恁鸡儿重,我扛着都恼火,更别说你一个娃儿家家哩了。”
孤浪这才洗去身上和脸上的黑泥,他看着火二叔惊奇的问道:“二叔,你好久回来哩咹?正早你都起来了哇?你这是要去干啥子呢?”
如果是换做塆子里的其他人孤浪也不想多问,因为这一问对方就要骚说一通好好戏弄他一番。孤浪知道二叔心里一直对自己赞赏有加,二叔也是令他敬望不多的一位好长辈。
火二是拉纤的出身,力气雄棒,少年的时候,他的老父亲在拖纤的路途中被突然从菜籽花中窜出的疯狗咬了两口。
他老父亲为了省下俩钱没有去医治,只是胡乱往化脓的伤口上抹了一点早已经过期的药膏。
后来他父亲狂犬病发作时在床铺上把自己的手指头咬断下来蘸豆油吃,他父亲死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没有一块好皮。
灵堂中火二望着父亲瘦骨嶙峋的遗容泣不成声道:
“脚蹬鹅板儿,手抓沙,挣钱回来盘冤家!老汉儿,我嘞老汉儿欸,你啥子福都还没来得及享你就撒手人寰走了......”
火二说道:“山南矿场放假就回屋来打一转捡下瓦,隔几天又要走船了。娃儿,回去换身干衣裳再下田,早晨迦还是多冷嘞。”
二叔的嘱咐让孤浪心里感到一暖,再想说点什么话时火二已经走远了。
他望着二叔远去的身影面容肃穆胸膛挺立,心里暗暗的下决心一定要成为父亲口中所说的:
“能捉蜂子,能擒恶蛇,真正雄棒的男人。”
孤浪脱掉了自己湿衣服,他并没有回家去换衣裳,反正换了衣裳下田去都要再次被稻叶上面的露水打湿,自己又何必要像以前的自己一样娇里娇气呢?
他却没有去想自己的全身都已经被冰冷的田水给湿透了,爱惜身体的行为却成了他思维中逆变后了的矫情。
不知不觉中孤浪感觉到了自己的思维转变了,这倒不是他的思维转变到更加成熟开悟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