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便是连春天都贫苦如此的代山郡,总也还会有些富余之物。
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穷山恶水不够吃怎么呢?
代山郡的豪强们交出了自己的答案,不够吃?“人”才能“吃”!“人”才有资格“吃”!
当不了人的,便上山做匪。荒年里,一村子男女老少上山成寇的,比比皆是。
越公子说李家经营代山郡,总会教会山匪什么的,某种意义上,他说的倒也不为错。
越治理,匪越多,从收过路费,到烧杀强掳绑肥羊,那些开始时背着锄头粪叉便敢剪径的穷鬼夯货们,更是飞快混出了规模同派系,在绿林道中,还得了个“代山十义”的美称。
匪患愈演愈烈,代山郡连换几任郡守,剿匪剿得柳树绿了好几番,桃子熟了若干遭,一直难平其患。
十年前,突地换来个南境边地出来的杀星作郡守,“十义”本来不以为然,以为又像之前的那些郡守一样,敲敲锣,打打鼓,然后各做各的当好邻居。
谁知那位周郡守带着亲兵挨个山头“拜访”自己的“邻居们”,大火在山中烧了三个月,数不清的碎肢残尸被从山顶砸向深谷中,腐尸糟污了山泉,汇淌出群山的江水也变成血红。
变成绿林中的大笑话的——代山十匪,人头被乘在生前见都未见过的锦缎所包裹的匣子里,使者快马加鞭披星斩月,送入海都芙蕖山上为天子贺祝。
变成朝廷中大笑话的——周郡守,贺寿的礼物惊坏了天子宠爱的美人,很快被撤职调回京城作闲官,新郡守是世家的良家子,进献祥瑞有功。
代山郡山多,匪更多,有的死了,有的活着,有的有名,有的无名。
之前怎么过,之后想活,便接着那样过。
老鸦山上,便是有这么一处,一处代山郡群山里无名的匪窝。
如雷鸣般的马蹄声暴起,马声嘶鸣,青白相间的玉骢马猛地折返,拉着华贵的马车在林间横冲直撞,车夫驭着马,公子在尖叫,马车擦过枯黄的灌木丛,从枯枝荒地里冲出一条新路。
可是已经无济于事。
哨声尖锐,唤停了那些密集的各种鸟鸣声,绊索、弓箭、投石索,高矮不一的半大孩子们跃出林间,原本荒芜寂寥的春日林间,突然热闹起来,簇在颓于林间空地的马车旁。
马车在不知何时布置好的陷阱的牵制下,撞停侧翻于一块巨大山岩。
这些孩子们中最大的已经有成人高,最小的还在啃手指,俱一副寒酸打扮,紧抓着手中的武器,穿鞋子的是少数,上衣裤子总有缺件的,衣服也大多是短裁的麻衣,但俱用麻布蒙着面。
被断腿的车夫庇在身后,越公子又惊又怒。
“何方宵小之徒,你们可知……可知某是谁?”
他又羞愧万分,被这样一群年纪荒唐的山匪围猎,是他此生难忘的耻辱。
他之前刚刚下车,便在儒冠少年的急呼声中被马夫重新拽回车上,然后马车疾驰,他才知道原来这一路早有山匪跟随。
从这些年纪轻得过头了的山匪之中,一个少年走了出来,便是这群匪头儿了。
他不是年纪最大的,也不是最高最强壮的,可他一出现,就有一种奇怪的气质,成为这群匪中的焦点。
越公子看到一双眸子,漆黑有神如点墨,这少年虽只露出一双笑眼,但亦能窥出那笑容很是嚣张。
“你是不是傻,我都抢劫了为啥要告诉你我是谁?我是你爷爷行不行?”左无竭笑着,左手并指在自己颈边比划示意,“至于你,我干嘛要知道你是个谁,知道你是个肥羊不就够了?”
“今儿撞上了大肥羊,你爷爷心情好,只谋财不害命,”左无竭又吹了声口哨,目光却盯向车夫,“至于你吧,看在你照顾了我孙儿的份上,我不杀你,你也配合一下?劝劝我孙,让他老老实实孝敬孝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