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有点晚了,这样想着,陈禄边听着楼下的呼喊声,明显正是店里热火朝天的时候。店里的员工们嗓门很大,万一在工作时间陈禄被看到,就免不了听他们的抱怨。陈禄蹑手蹑脚的下楼,走在楼梯地板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不免让心中更添紧张:被店主看见是最好的,他会用身体挡住我避免被人看见,然后挪到门口,拍拍我的背将我送出门。郑姨就很讨厌,记得很久前,陈禄也曾有一次被郑姨发现他在做生意的时候任然留在店里,气的他三两步上来一把抓过陈禄的胳膊,再用手捏住陈禄的嘴不让他出声喊叫,一路不管他怎样挣扎都不做理会的带到屋后的员工工作处,将陈禄一把甩开,紧接着就是一顿狗血淋头的责骂:他怒目圆瞪,好像面前八岁的男孩身体里住的其实是个害人的魔鬼,他一边不停的用手指点向他的额头,一边费尽力气的责骂,不知道他能否以此抒发自己的愤怒。而陈禄除了为没及时离开店里感到抱歉,别的倒觉得没什么,只是觉得遭罪,耳朵吵得生疼不说,只好像在跟一头老牛对着干似的,甩的他一身恶臭唾沫。但是看看周围的大姨和阿叔灼热的视线,陈禄就感觉它们好像要把自己烧着似的,不,说不定不用等到他们,自己的脸就要自己烧着了。陈禄想着,再回头看眼前郑姨的面目,哪还有那无所谓的心态,心中羞愧愈来愈盛,最后将他的头越骂越低,也一句话没能讲出来。直到店长现身处理,面前的人才不甘的停息下来。
不过虽说是受到了责骂,但陈禄其实是从他语气的激烈起伏感觉出来的,根本听不懂意思,事后询问奶奶,奶奶就告诉他说这叫粤语,因为陈禄不是广东人,所以听不懂。陈禄只觉稀罕:不是只有外国人才有别的语言吗?广东怎么有自己专用的语言?但看着奶奶捶打后腰的疲惫模样,最后还是没问出口。但是被带到人前大声斥责,再加上周围人的视线,哪怕听不懂,少年也实在没有如此深厚的脸面说自己没放在心里,偏偏郑姨只会将他带到屋后的员工区,不会在客人前责骂他,所以当然是有恃无恐。但次数多了,陈禄总结了处理方法:在郑姨高声说了一大堆话,面色涨红稍有喘息时立马转身就跑,只要到了前门客人常在的地方附近,郑姨就不会在追打了,只能看着他溜走。若是离通往堂前的门口再近些,陈禄还有胆做个鬼脸,总气的身后追来的人眉毛倒立。
心绪正飞向天外想着,陈禄一不注意迎面撞上了一个佝偻的身躯,撞得陈禄连连后退跌坐在地上,来人手中的水桶也被撞的震动,所幸没有被掀翻,将水泼洒一地。抬头正视来人“崽哎!还没出门在这里干嘛哦?!”“我..我起晚了,没来得及。”陈禄回应,奶奶看看周围,赶忙放下水桶扶起陈禄,陈禄以为奶奶要将自己身上被溅到的水擦拭干净,不想奶奶抓过陈禄的手就向出口跑:“咋还在这里?人家做生意着,被人看到多不好。”说着奶奶更加快了脚步,陈禄只能踉跄的跟上:“是,起晚了,今后不会了。”陈禄低头说到,但嘴上说话的时候,陈禄看着手上紧抓的奶奶的手,身上打湿的衣服,与奶奶匆忙的脚步,陈禄只觉得这样的奶奶,比郑姨那时抓的要更紧,要更痛。
陈禄被带着一路躲避,好容易没被人看见的走到门口,“走唉,晚点回来啊”“....晓得咯。”奶奶催促着,将陈禄送出门口,后又‘砰’的关上大门。陈禄转头透过玻璃门看向奶奶,心中说不出的感觉。奶奶总说人生在世,没有谁是欠你的,不要总是麻烦别人,陈禄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他对奶奶的做法总是不解:“为什么明明这么难受也要在店内住下,反正店里也要交房租,去找个更好的房子不好吗?”奶奶却说人家交给我工作,又对我们这么好,就要负责任,要报答人家,住这里每天早上可以更早起来工作。但我是知道的,我曾在员工区听见过几个和奶奶一样从外地找工作来打扫卫生的人闲聊,他们说在所有人里,奶奶的工资是最低的,明明干了最多的活,拿到的钱却几乎快要不够吃饭,也不知道怎么做了这么久,我立马将此告诉了奶奶“可以找店长加点工资的吧?奶奶快去说吧!”我满心激动,心想奶奶靠自己赚到了如此多的钱,真是厉害。可迎接我的,只有奶奶的暴怒:“人家工作给我,我还只想着再去要钱?你怎么说这么没良心的话?我怎么教你的?!”我彻底被吓住了,平和的奶奶一下子变得狰狞起来,大脑一片空白,只是比起害怕,奶奶的怒吼、奶奶的行为,全都更让我不解。后来,那些同样外地过来打工的人都没干下去,只有奶奶,一直干了两年。
一直到现在,陈禄再也不敢让奶奶说加工钱的事,但每每看到奶奶在本该休息时忙碌的样子,作为孙子的陈禄是既不解,又心疼,却又不知如何劝说。正如现在,玻璃后,奶奶又像是听见了谁的呼喊而折返回去,脚步蹒跚。陈禄只觉得嗓子哑声,没能喊出“奶奶”二字,再想喊一遍,奶奶已经又投入了忙碌,背影也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