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一切都尘埃落定,阿大搀着阿婆慢慢往外走。走出校门,仍沉浸在喜悦中的阿大终于有了一丝少年模样,大叫着飞奔在一片霓虹晕开的色彩中,又喘着气跑回阿婆身边,阿婆褐色的眸子里映着他蒸出的笑,恍惚着以为回到了从前,也浅浅地染上了一丝笑意。他们步履轻快地走向那角被城市遗忘的净土,路灯下的影子渐渐靠近,融化在变声期独有的说笑中。阿大看着变窄变暗的道路,却觉得自己在迈向心中的海。
那一天阿大不再吃丢弃的烂菜根,阿婆将布包中的塑料瓶与纸壳倒出来堆在角落,又背着布包出门了,临走时哆嗦着手从奶粉罐里挑拣出几枚硬币。
阿大吹着哨轻快地分类整理着墙角的废品,之后坐在长凳上削着那几节断铅笔,抹了下被铅沾上的手,小心地掏出那一根崭新的水笔,擦了又擦,放在奶粉罐边。见阿婆还没到家,便提着桶跑到街上打水,又不敢耽搁一分地匆忙回家。
阿婆正巧也到了,手中提着一袋明亮的橘子,布包垂在身后慢悠悠地走着。他赶忙放下水桶,接过阿婆手中的布包,打开后发现里面是被泥土包裹着的野菜,将袋子与布包放在桌上,新奇地打量着袋中那两三只熟得发红的橘子。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阿婆,她抿着嘴摇了摇头,笑着拍了拍他。阿大轻拍阿婆的手,从布包中拿出野菜走到桶边准备清洗,阿婆坐在桌边看着阿大,慢慢地剥橘子。屋内的灯老得发黄,映着阿婆橘子皮似的脸也澄黄澄黄的。
阿婆累坏了,等阿大忙完一切,她早已趴在桌上睡熟了。阿大静静地坐在她身边,用眼睛细细描绘着她的眉眼,重复地数着阿婆龟裂的手指,只有七根。在大山里,他只觉得自己是最不受待见的那个,像流浪的野狗,没有生母,也不知道生父,在大雪天里被上山找柴火的阿婆捡走了才侥幸活到现在。
他其实是有名字的,阿婆取的,换做常念。但他觉得卑贱的枯草配不上那名字,自作主张地换自己作阿大。阿婆其实也有名字的,但她不愿被名字禁锢一辈子,也舍去了在世界上唯一的标记,众人只知道她是“疯女人”,他只知道她叫“阿婆”。静静地抱着阿婆到床上躺下,掖好被子后蹲在阿婆身旁,他心中溢满了一种莫名的情绪,他不知道那叫什么,用任何阿婆教过的词汇形容都不妥当,只觉得它也亮澄澄地在心底打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