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平在车上,很快就睡着了,又不时醒来。
初三毕业那年,她和妈妈也是这样坐上了大巴车,那次是驶向青岛。
妈妈报了一个旅行团,两天三晚,包食宿。当天傍晚发车,坐一晚到青岛。那一晚,他拿着妈妈的手机,插上耳机,一直在听《听海》。
那是何平第一次旅游,也是何平第一次看见大海,他在车上激动得一晚没睡。旁边超过一辆车,大巴里便闪过一丝光亮,其他乘客早已睡去,何平望着窗外的高速路旁,黑漆漆的一片,耳机里“......海是什么颜色”。
潮湿弥漫在空气里,那是何平从未嗅到过的味道。奔向大海,灌了一鞋的沙子。团餐上,干巴的海鱼,植物园里,因为恐高没坐的缆车......
恍惚间,竟分不清这辆车究竟要开往哪里。何平朦朦胧胧地睁开了眼睛,看到外面在下雨,雨水急切地打落在大巴车的玻璃上,然后缓缓地滑落。
“你吃东西不,拿了面包。”
“我不吃,你吃吧。”
高速路的两旁,散落着不少人家。大巴车穿过了一道又一道的隧道,越过了横亘在何平面前十几年的大山,视野豁然开朗。路两边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田地。
一上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车走着走着,便见了一片一片的水塘。何平很爱水,却不会游泳。
小时候的何平体弱多病动不动就感冒发烧,妈妈怕他每天泡在冷水池子里更容易受冷,才打消了给他报游泳班的念头。
冬天小区花园的暖气管道漏水,何平就和小伙伴凑过去,就着已经积起来的水坑,用树枝在土地上开凿河道,引水蓄塘,拔来枯草造景,一玩就是一下午。
路两旁的楼高了起来,马路也变得宽阔,路上白色的线条也清晰起来。大巴车排着长长的车队,缓缓地驶上了一座高架桥,盘盘折折,驶了不一会,一个转弯又下去,便到了终点站。
姐姐早已在车站等候,“何平!”
何平和妈妈走下车,姐姐迎了上去,接过妈妈的背包,招呼着何平去取放在车下的行李箱。姐姐曾经也乘坐着这辆大巴车,在暑假春节,往返在天津和小镇之间,如今她已毕业,在天津找到了不错的工作。
姐弟俩从来不以“姐姐”和“弟弟”称呼,都是直呼大名。两人相差八岁,小的时候天天因为抢遥控器,打得不可开交。
“回家放下行李,咱出去吃个饭吧。”
何平家在天津的房子,是何平的爷爷奶奶用工作多年的积蓄买的,姐姐毕业后一直住在这里。
坐上公交车,三人很快便来到了最近的商圈。楼前的空地,在何平眼里是这么宽阔,比小镇的广场还要大。何平环视着身边的一切,顺着灰色的高楼向上望去,天分成了两半,一半是洁白,另一半是淡蓝。
“你们想吃啥呀?”
“我们也不知道有啥啊,随便吃一口就行。”妈妈说。
姐姐划着手机说,”吃个烤肉?“
”都行。“
扶梯缓缓上升,何平的手紧紧握着一边的护栏,另一只手攥紧手机,脚尖顶在了上一个台阶上,身体微微向前倾。头试探性地往下望去,又赶紧缩了回来。
今天是周末,商场里面人很多,在小镇,只有大型活动的时候才有这么多人。
”吃饭的地方一般都在楼上。下面卖珠宝化妆品,衣服啥的。“
”这里面吃饭不便宜吧。“
”还行吧。“
三人在姐姐提前选好的餐厅坐下,服务员端上了三碗南瓜粥。
”这是免费的,喝完还可以要。“
何平拿起勺子,擓了一下,放在嘴里,放下勺子,端起来一饮而尽。姐姐招呼着服务员,再上一碗。
菜还没点完,何平已经喝了五碗。
”这店有意思,先上这个,都吃饱了,谁还点菜。“妈妈笑着说。
”五花肉,嗯,鸡脆骨,这我俩喜欢吃,你俩吃冷面不。“
”尝尝吧。少点点儿,吃不了。“
”就他这饭量,还吃不了啊。“姐姐看了眼何平。
高三这一年,妈妈正好退休,按妈妈的话说”我正好伺候你“。妈妈年轻的时候,在食堂工作,跟老师傅学了不少菜,还经常掌勺小镇的红白宴席。
一整年妈妈变着花样的给何平做菜,炒鱿鱼是何平的最爱。何平不吃葱和蒜,不吃猪肉皮,吃饭时,夹起一筷子菜,先抖搂抖搂,才放进碗里,就着米饭往嘴里胡拉。
“不能少放点吗?”
“放得少了没味儿。”
每天中午他都能吃两大碗米饭。
每上一道菜,何平都用手机,左移移,右移移,找到他认为最好的角度,按下拍摄。他有一个习惯,每次拍同一个东西,都要拍下好几张。
发说说或是朋友圈时,端详半天,只选出最满意的一张。
吃过饭,三人来到了家附近的菜市场,晚上姐姐要在家里露一手。
菜市场的地铺着砖块,已经坑坑洼洼,散落着塑料袋和小广告。砖头垒起一个又一个台子,上面铺上大石板,便是摊位。摊位顶上的棚子,一早没了顶,只剩下支撑的柱子,也生了红锈。摊位和摊位之间,拉着黑色的遮阳布。路上偶尔还会走出一只闲庭信步的公鸡。
学校旁边会不会是这样呢?何平暗自想。
王淹和何平的另一个玩伴石磊,考上了天津的学校,他们早两天已经到了。头天晚上,三人约定第二天下午,稍凉快点了,去王淹学校逛一逛。
”现在手机上都有导航,你下一个跟着走就行。咱家门口就有车站。”
”妈,你有零钱吗?得坐车。“
”你拿我卡去,刷一下就行。“姐姐说。
”把包放到前面,看着点,手机就攥手里。别让人偷了。“
”哪有小偷啊。“
”可得防着点。“
王淹的学校在城市的西边,何平家在天津得家在城市的东边。这是一段很遥远的距离,好在何平搜过了有直达的公交车,坐上去不需要换乘。
身份证,公交卡,耳机,纸,钱,都在。何平出门前仔细检查了一遍背包。
站台的指示牌上,密密麻麻地写着各条线路的信息,何平找了一会,便锁定了自己要坐的680路。
他掏出手机,又查了一遍路线,680路,他抬起头,盯着站牌上的数字,”六——八——零“。嗯,没错,是在这登车。
何平站在站台上,每有一辆车从远处驶来,他都调整一下眼睛,伸长脖子,注视着车头前面的LED显示屏。不一会儿,680路就过来了。
何平走到了队伍后面,他想看看别人是怎么刷卡的,避免自己到时候手忙脚乱,堵在门口。
”和家里刷卡一样。“何平暗自想着,便随着队伍刷卡上车。车上还有座位,何平坐下后,腿有些塞不进去,便斜坐在座位上,他看了一遍车里地路线图,很快便找到了目的地,这才放心地开始欣赏窗外的风景。
路两边只是是一些楼房和小区的栅栏,偶尔有一列店铺,驶入一片阴凉,便是到了立交桥下面。
唯一让他提起兴趣的,便是一些不太高的洋楼。
这些洋楼应该是那个年代建的吧。或许曾经是某个生意兴隆的商铺,或许是某个人家的私宅,住过什么名人,发生过什么故事。
何平掏出手机,拍了照片,发了一条说说,“离历史如此之近”。
“看着点,别坐过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