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七、问心有无愧(1 / 2)风流去首页

破败院落里,身形佝偻的李盼器坐在石桌前,桌上摆满好酒好菜。

蒙眼少年静静坐着,感受着久违的人间烟火气。

他在下山之后不知何去何从,只好就近来到了热闹非凡的尚剑郡。无意间听到那些诛心话语,本想一走了之。

后来占了上风的那人不仅没有收手,竟然使出杀招。

蒙眼少年于心不忍,左右为难之际,还是出手救下了李成器,之后试剑不了了之。

李盼器听说详情之后,只有重重叹息,背着因受伤过重昏迷的李成器不停碎碎念道:“傻儿子呦……傻儿子呦……”

看着蒙眼少年,李盼器双手抱拳道:“还是谢过恩公救命之恩!”

蒙眼少年轻轻摇头。

沉默良久,李盼器缓缓开口道:“是我们害了他们这些孩子啊。”

蒙眼少年终于有所动作,右手摸索到酒杯,一饮而尽。

李盼器回敬一口,接着道:“在很多年前,我这副身子骨还不是很老的时候,我叫李春风,春风得意的春风。我李家世代习剑,可祖辈终其一生也只到达二品圆满的境界,而如今的郡守任家却英才辈出,其中更是不乏一品大宗师。两姓争了数十年,最后在我爹那一辈彻底输给任家,家道日渐衰落。我出生时,李家已经算不得名门望族了。”

“可是当我八岁那年握住剑柄时,周身气机自然而然地流转开来。家里人说我是天生三品,于是仗着天赋,我很快晋升二品,十五岁那年跨入守心境,家里人都说上天开眼了,仅剩的几个老人看见我就痛哭流涕。”

李盼器轻轻擦拭着白瓷酒杯,“我逐渐明白,他们将我视作了李家崛起的希望。可我那时,年少无知,眼高于顶,不愿受缚,与家中大闹一场愤然离去。可不知为何,之后修行寸步未进,无论如何用功都于事无步。后来很久以后我才明白,那是心境受损的缘故。”

李盼器顿了顿,又饮尽一杯。“再后来,我慢慢放下修行,开始学着人家仗剑走江湖。一个二品守心的剑修,在这一片小地方还是能成些气候的。我学着戏文的样子,路见不平剑出鞘,除暴安良不留名,那段日子确实春风得意啊。”

蒙眼少年抬手轻叩石桌。

李盼器抬起头,欲言又止。

蒙眼少年摆摆手,前辈但说无妨。

李盼器长呼一口气,“不过后来我遇见了成器他娘,那可是真的秀气端庄,温婉大方啊!见到她的第一面起我就知道,心里头兴许容不下第二个女子了。我想了几天,开始用那些俗套伎俩博她芳心,可好几次都被她撵了出来。”

蒙眼少年来了兴致,好奇问道:“演一出英雄救美都不行吗?”

李盼器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哈哈一笑道:“我从来没这么想过,而且她可不是一般的女子。她很好,好的不得了!全天下的女人加起来都比不上她一星半点!”

这一刻李盼器一扫颓色,有些洋洋得意。

有那么一些人,在提到他们的心上人时,总是会莫名的自豪欣慰。

不为什么,既然是心上人,那么就应该稳稳地放在心上。

蒙眼少年调侃道:“看来您真的很喜欢她。”

李盼器自言自语,“本来我都想着放下来了。可是有一天,我在她家门前徘徊时想的有些郁闷了,就买了一壶酒。喝醉后就在她家门前舞了几剑,几剑耍完,便醉意朦胧在她家门前倒头要睡。当时我烂泥一样地贴在她家墙角,正准备呼呼大睡,却听见‘吱呀”一声。成器她娘一身质朴小裙,双手掐腰居高临下地盯着我说了一句我一辈子忘不了的话。”

蒙眼少年默然不语。

日头渐渐西斜。

李盼器远眺暮色,眯着眼似在追忆。

“她说,‘看你这个死样儿!活该我这辈子碰着你,我自认倒霉行了吧!这么大个人了也不知道回屋睡!’就这样,我一脸醉意地见了她爹娘。之后一起仗剑春衫快意恩仇,没两年就成了亲。当我掀开红盖头看见她害羞的脸时,我的心里就再也没有什么江湖了。牵着她的手,比什么样的江湖都好。”

“再后来……我跟人比试狼狈落败,输给了郡守之子。赌注是她。她在我负伤期间已经身怀六甲可仍然毫无怨言地照顾我。我告诉她一起逃跑,跑出怀珠道,天下这么大哪里去不得!可她每次都只是轻轻摇头。直到生下成器一年后她嫁进郡守府,嫁进李家的世仇,嫁进任家。”

说完这句很长的话之后,李盼器陷入长久沉默。

蒙眼少年问道:“当真放下了吗?”

李盼器没有回答。

蒙眼少年又问:“既然放不下,为何不去找她?好歹断个念想,免得子孙后辈一直背着你们的思怨。他们不该为你们而活。”

李盼器面露痛苦神色,摇摇头,“这十几年,我不止一次摆出卑微姿态,只求见一面她。可任山峰每次都只遣人送我一句话‘赢山峰者可过山峰’我也想过跟他试剑,可每当我摸着空荡荡的袖管,又想起来已经近二十年没有提起过剑。我拿什么跟他比?退一万步来说,我连重新站在那个试剑台上的胆子都没啦!没啦!”

蒙眼少年只说了一句话,“真的甘愿?”

李盼器愣了一下,瞬间老泪纵横,嘶哑道:“谁他娘的甘愿!谁她娘的会甘愿啊!在三十年前,老子叫李春风!春风得意的那个春风!”

下一刻,佝偻老人却低声呢喃:“谁会甘愿啊,谁会甘愿啊。”

不知不觉间,夜色彻底笼罩大地,家家户户依次亮起昏黄灯光。

李盼器再抬头,蒙眼少年不知何时已经离去。

年龄其实算不上老人的李盼器重重呼出一口弊了近二十年的浊气。

次日清晨。

李盼器收拾碗筷时瞧出石桌异常。

他眯着眼凑近看去。

石桌上凭空出现两个字,这两个字像是被人用手指重重刻下。

李盼器伸出干枯手指不断摩拭那两个字。

本心。

这一日,李盼器替儿子掖好被角,煮好汤药,扫净庭院,擦去屋内灰尘。

他做这些事的时候,原本佝偻的身形竟然渐渐挺直,紧皱了二十年的眉头也逐渐舒展。

这一日,李盼器轻轻擦拭那柄祖传佩剑,腰挎惊才,大步跨出院门。

这一日,已经远离江湖二十年的李春风重出江湖,重新站在那个认输过的试剑台,重新换上一袭青衫,重新推剑出鞘。

赢也好,输也罢,守住本心就行了。

在某个瞬间,李春风遥望郡守府,心中言语无处诉说。

让我远远看你一眼就好。阿英,一眼就好。

从那以后,尚剑郡代代相传,李家一代剑道奇才一日之内连破三境直接晋升一品金刚境!

而更令人震惊的是,那位天才竟又在同一天内连跌五境!

从此彻底沦为凡俗。

修为不在,心境不再,所幸终于释怀。

许多年后一位李家后人翻开一本泛黄祖籍,上面有三个工工整整靠在一起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