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喘着粗气,一股剧烈的疼痛从他的胸口传来,他本能的抬起胳膊想要捂住胸口,却发现自己感觉不到右手的存在。
他低头看去,右手像一颗水草般坠着,最后那右手就像枯叶蝶般向他飞来。
落红翩翩,点在他的鼻尖,却是化作水珠流进了他的嘴里。
一滴,两滴,三滴,大量的雨水从天而降,压在他的头上让他喘不过气。
与此同时,周围人声,汽笛声四起,江云曦一愣,自己来到了一个大街上。
“这是,又一个空间吗?”江云曦左思右想,杵在红绿灯的下边看着人群走过。
就在他恍神的时候,一辆自行车从他的旁边经过,他下意识的躲了一步。
就听见身后传来水撞玻璃的声音,一个男孩从他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一阵寒意袭来,江云曦透明的身子抖了抖,抬头看去,穿过去的是个十五六的男孩。
男孩身上一件黑红色条纹的帽衫,手里坠着个酒瓶。
“怎么又是他…”
江云曦看着帽杉上熟悉的骷髅头和那条破洞的牛仔裤,不用多说,还是那个陆雨泽,只是看上去年轻了不少。
“how old are you,怎么老是你呀?”江云曦咋了咋舌,叹了一口气跟了上去。
此时的陆雨泽低沉着脑袋,走路摇摇晃晃,深一脚浅一脚。
他也不打伞,拎着酒瓶走着,比江云曦更像个幽魂。
‘看来他们找我应和你有关……来吧,让我看看,你这回又怎么了。’
江云曦心里有了大概,本想快步跟上,却见陆雨泽举起酒瓶闷了一口,又低头走着。
“唉…完了,全完了,这回我的人生算是彻底废了。”
一个颤抖的声音在的江云曦心中响起,无数个画面在他的脑海中闪现:
台灯闪烁,一个玻璃砖墙的角落,少年陆雨泽手中执笔破解着一道又一道的题,听着家人的鼾声,堆成山的本子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消灭;
星辰绕月,他背着被书本快要撑开的书包佝偻行走,口中不断重复着要考的单词;
困意满满,他听着学校的下课铃,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提了一口气,打开了辅导班的门…
记忆一段接着一段,这都是少年陆羽泽奋斗的证明。
本来,他可以为此自豪,甚至做好准备,当别人提起时他表面满不在乎,心里偷笑。
只是,现在不行了,万千努力终是化作泡影,当他再出现在别人的话题,也只剩下唏嘘和怜悯。
‘我又何尝不是这样,纵使高考如意,却无人看见我的努力,知道的人说我天赋高,不知道的说我运气好。
无论怎么过活,在别人的眼里我们的生活只是别人的谈资罢了。
就连我的父母对此也是不冷不淡…。’
江云曦神情忧伤的看着陆雨泽落寞的身影,一条淡绿色的丝线闪着微弱的光芒,将两个孤寂的人串联在了一起。
江云曦胸口一阵骚痒,低头去看那发光的丝线,却被其猛地一拽,江云曦来不及反应,直直的冲进了陆雨泽的身体。
“你是否在意别人看你完美与否,而忽略了自己的快乐,常常将自己困在孤独的牢笼,盘问自己高贵的灵魂却难以解脱?”
陆雨泽贴在橱窗前望着书架上的书默念着封皮上的字。
他苦涩一笑,酒瓶掉在地上,他靠着墙坐了下来:
“生而为人的困惑,爱而无能的彷徨吗?
这种东西我怎么可能有,我有的只是游不进的题海,爬不完的书山…
我是个机器,一个学习的机器,一个爬山渡水的机器,一个给他们养老送终的机器,一个,他们规划好余生的机器……”
陆雨泽冷哼一声,看着房檐上流下的雨水,摇晃着酒瓶。
与此同时,一个幽暗的空间里,江云曦靠着墙壁坐着,一个巨大的心脏挂在他的头上,正在咚咚地跳动着,发出陆雨泽的声音:
“说到底,这都是我的原因,是我学习不够努力,是我还没学会那些知识,是我,是我辜负了他们的心血,怨我,都怨我。”
“不,这不是你的错”。
江云曦早已泪眼婆娑,他看着那颗大心脏,想要冲上去抱住,却被丝线缠住身体动弹不得。
又一道声音响起,那是陆雨泽父母的声音:
“不行,你就重读吧。”
“重读?我可没钱让他再来一年,花那钱还不如跟我进厂子,有活干,有钱赚的。”
江云曦冷哼,却听陆雨泽委屈的埋怨着自己:“所以他们放弃了我,他们踢掉了我的爬山梯,掀翻了我的书船,因为我没有达到那个要求,没有…
要是我勤工俭学的话说不定…可是,我好累呀,我,学不动了…”
随着声音的渐末,心脏也停止了跳动,束缚着江云曦的丝线闪了几下也消失不见。
天空阴云薄散,雨势见小,只留下房檐的流水哗哗的淌进快要撑开的酒瓶。
哐啷一声,酒瓶应声倒地,随着雨水咕噜噜滚下了台阶。
哗啦一声,在下水井的拐子上摔了个粉碎。
就像江云曦眼前的陆雨泽,虽然身体完整,心已碎裂,躺在地上吐着白沫。
世间多痴儿,由以厉鬼多…
江云曦痛苦的看着死掉的陆雨泽,雨水冲洗了街道,也带走了这个孤独的人。
此时,一道闪电照亮了街道,江云曦用手遮挡着眼睛,心知这是来接自己的。
他忍不住强睁起眼皮看向倒地的陆雨泽,却见不远处一个胖胖的男孩跑了过来:
“陆雨泽,你怎么了?”
“那是?”江云曦声音颤抖,有些欣慰,又有些无奈。
等他再睁开眼睛,他再一次回到了那片湖。
天空薄云遮日,四周银装素裹,强壮如湖边的柳树也被厚厚的白雪压弯了腰。
湖清如镜,江云曦跪在地上看着双眼红肿的脸,他实在不明白:
‘那么博闻强记的陆雨泽怎么在上了高中之后就一落千丈,成了差等生,遗憾而终的呢?’
闭上眼,江云曦看见的是那双稚嫩的,如同烈阳一般的眸子,是那个头皮渗血还满脸堆笑挡在身前怕自己受伤的大个子。
“你们让我看见他的苦楚,却又让我眼睁睁看着他死去,这,就是你们地府给我的惩罚吗?”
他站在湖面上,一边走一边吼着,不知是湖面太过寒冷,还是他遭不住这种精神上的折磨,他颤抖着无力地跪在冰上。
寒风凛冽,雪花与冰屑吹在他的身上,江云曦的灵魂颤抖着躺了下来,竟慢慢陷入了冰里。
欢声阵阵,三五个五六岁的孩童从江云曦的身边跑过,他们有说有笑,拿着各自的玩具在路边奔跑。
江云曦从困意中醒来,温暖的阳光打在他的身上,驱逐了他身上些许的寒凉。
他从松软的地上坐起,映入眼帘的是条狭窄的胡同,一男一女坐在胡同口议论着去年的收成。
一切是那么的熟悉,江云曦望着胡同里那张蓝色的铁门,炊烟袅袅,门后的房子上烟囱发出嗡嗡的声音,那是陆雨泽的家。
他欣喜若狂地走向里面,一阵鸡鸣狗吠,他又顿了下来,侧头看向自己的右边。
那是胡同的拐角,一张被野草遮住,满是红锈的大门立在那里,江云曦不由自主的咽了一口唾沫,想要走近,却被空气墙阻着。
那是他的家,他儿时记忆里的家,一个他常常怀恋却不敢回去的地方。
他哀叹了一声,心下有了不好的预感,他推门进院,急切地去找陆雨泽。
他的手穿过了大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又一个的仓房,穿过大大小小的房间,江云曦终于找到了坐在炕上写作业的陆雨泽。
与他想的不同,此时的陆雨泽坐在炕上,手里转着笔,炕桌上的作业一笔未动,反而笑哈哈地盯着地上的电视看。
江云曦捂着胸口,长舒了一口气,却又无奈道:“也对,他们让我眼睁睁看着你死,又怎会没有前倾介绍呢。”
他看了眼瘦弱的陆雨泽,那长长的斜刘海挡着他的右眼,嘿笑道:“以前不觉得,现在看这发型真是傻了吧唧的。”
就在这时,屋外的大门当的一声巨响,随即是女人的叫嚷,哗啦一声,大门被打开,一个红色的摩托进了仓库。
“不好”,就见炕上的陆雨泽叫了一声,立马下到地上。
来不及穿鞋,他熟练的按下插座上的按钮,拿着一块浸水的毛巾盖在电视和DVD机的上面。
看着陆雨泽熟练的操作,江云曦不禁想起了童年。
都说这样做能快速降温,可十次有九次会被发现,更何况人都快进屋了。
他不禁苦笑,想想小时候自己偷玩游戏机也会这样做。
可父母离异后,再没有被父亲发现过,大概那时候就被他放弃了吧。
就在陆雨泽想要返回炕上的时候,一个女人拉开屋门走了进来。
那女人纤腰诺诺玉手修长,皮肤白皙,内藏桃红,与之前幻境里的陆母很不一样。
“你,又偷看电视了吧?”
见陆母面色阴沉,语气阴冷,江云曦心里咯噔一下,心说:‘正戏开始了。’
哪知陆雨泽吐了吐舌头,也不装蒜,笑嘻嘻的解释道:“我就看了一会儿…”
“作业写完了吗?”
闻言,江云曦脖子后挺,咧嘴倒吸了一口冷气,反倒是陆雨泽笑得更加自然,说道:
“写完啦,早写完了,你看…”
只见陆雨泽将一字未动的本子盖上放在桌下,端起下面的一摞指道:
“这是数学,这是语文,还有这个…”
江云曦心下一宽,苦涩一笑道:‘担心这小子的学习,我是多余了。”
陆母粗略看过,点了点头,却看着炕上那个本子问道:“那是什么?”
“嗯……是我写的小说,我们班的同学可爱看了。”
他自信的笑着,却见陆母刚刚缓和的脸又沉了下来,手死死捏着本子说道:
“不好好学习,写个什么破小说,跟你那死爹一个德行。”
“你说谁不务正业?”
就在此时,外屋地的门被被人打开,一个沉闷的咳嗽声响起,一个男人拿着笤帚进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