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这里好像也没有我所期盼的那么有趣,除了有很多我没见过的东西。”
“所以,你就要好好乘着这次机会大饱眼福,好好领略一下凡尘世俗的乐趣。不过,作为过来人我可得告诉你这也没什么意思。啊,现在说这个还太早了,这都是后话了。”
弥沃希缇内心泛出了本能的不经意产生的疑惑,但随即又愧疚的压制了它,认为这种情感不应产生向这位亲爱的婆婆,随后回应着葛拉息亚婆婆的邀请:
“我想不用了,婆婆。就我在这里路上所看到的,我觉得镇里很多人的生活并不快乐,或者很不顺心。我觉得还是村落的生活惬意。”
“啊,你怎么能光凭一小段见闻就得出这样的结论呢?凡事都得经过时间的沉淀再下定论。”
“我想还是算了,等下次吧,我还要回去向我父亲道歉呢。”
面对弥沃希缇的拒绝,葛拉息亚垂下眼睛喝着粥像在思考如何应对。弥沃希缇不喜欢这种气氛,同时看到了一件挂在墙上的玩意儿,于是问到:
“婆婆,那是什么?”
葛拉息亚转身看去,豁然起身把它拿下了,走到弥沃希缇面前,举起了这个奇怪的黑色东西。弥沃希缇觉得这玩意像是星星。
“这是启明八芒星,你知道,我曾是个修女——其实现在也算是,这个神圣的东西是我年轻时一个叫锐休-沓夕瓦牡的占星师,同时也是我的神父赐给我的。在后来的时间里,我都用它进行占星祷告,以虔诚之姿换来命运的启明。”
葛拉息亚婆婆认真的解释道,可弥沃希缇从来不相信这种东西,葛拉息亚此刻的神态让她觉得些许滑稽。捕捉到姑娘的晒笑,葛拉息亚边伏低身子向弥沃希缇秘密地说到:
“昨晚我就借着它向满天星辰问询了一番,我小心的提问:我的弥沃希缇命运如何?”
葛拉息亚婆婆故意顿了一下,看到弥沃希缇期待的反应,便继续她的神秘:
“星星开始表现出混乱,这代表问题的困难,最终,那些耀眼的神明给我的答案是:让我带着她,只有这样她才去会尽量拥有好运。”
话毕,两人注视着对方,先是弥沃希缇“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即便这样的无礼能看出是尽力控制了。相比之下,葛拉息亚婆婆面色凝重了起来,刚才的鲜活气正快速消散去。
“真的吗?那些星星是这么跟你说的?”
“我入教时学会的第一条戒训,就是不要去欺骗,尤其是自己的亲人。”
弥沃希缇好不容易控制住了自己,饶有兴致的等待葛拉息亚的解释。
“孩子,我想你别回去了,从此以后跟我住一起吧。”
“为什么?就因为星星让你这么干的?”
“不止是它们,还有,还有你的父亲。”
这下弥沃希缇被震住了,不只是葛拉息亚冰冷的解释,还有一提到父亲,她的内心就瞬间遭受到了重击,与那头棕熊的撞击感相差无几。
“怎么?我父亲也相信这些东西嘛?”
弥沃希缇带着原先被压制的疑惑,势要问出个所以然来,但同时又悲哀地期望葛拉息亚婆婆的答复可以是一些玩笑的幌子。
但葛拉息亚没有,她的话语中伴随着伤痛:
“满天星辰啊,”她像是忏悔一样叹到:“我的弥沃希缇,我亲爱的。你还记得就在你打败那头熊的日子,你的父亲来到了镇上吗,他来这是被要求面见这里的军团首领的。
“依照他的说辞,他们和另一个军团有一场仗要打,但形势不利,为了挽回局势,首领请求那些生活在纳雷夫河旁的居民拆除水坝,让纳雷夫河的涛涛凶猛挡住敌人的前进。同时,他也会安排那些居民的去处。
“很多村落首领都同意了,除了你的父亲。他固执的认为这些争端与自己无关,他和村落的人是不会拆除水坝,让他们离开世世代代生活的土地的。并且,他很不相信这些高高在上的人。
“让我惊讶的是,军团首领没有反驳他,相反,他悲伤地尊重了你父亲的答复。几日后,那位军团首领的头颅被挂在了他的家门口。就在我家的附近。他们输了,应该说那些军团的大人物杀了拒降的首领投降后——有些人是我的邻居——都已被处死。
“你的父亲知道后竟有些愧疚。新来的胜利者先是在刚刚得到的占领地大肆搜刮,随后又打起了你村落人的主意。还记得昨天你见到的那些骑士吗?他们是去找你父亲的,他们要求他为军团献上精壮的男子和漂亮的女子以补偿战争。你父亲被他们野蛮粗暴的要求激怒了,他怒斥了来人,并在由对方提出的决斗邀请中劈开了他的脑袋。
“剩下的骑士慌张地离开了,并发誓很快就要把他们全部杀掉。刚好我在骑士的去后就来到了村里,你父亲便率着众人和我商量,我告诉他们这些野蛮人对于杀戮可是认真的,他便决定让村落里的人离开。而当我问他:‘你和弥沃希缇该怎么办?’时,他陷入了沉默。
“后来,我回到家中向初现的星星祈求答案,星星说:
“‘来往之人,行向陌路,行去明生;偏守一地,背向暗亡……‘
此刻,屋外飘起茫茫大雨,遮住了大地,陷入了淡蓝的灰暗。蜡烛燃起的幽亮蜡黄淡淡印在两人的脸上,和葛拉息亚缓落的眼泪。
“他最终说道,他不能以弥沃希缇的性命做猜测,既然跟着自己连生死都难以确保,那么还是让你待在我身边。所以,我们做了安排,他会让你一早便赶来我这里,自己面对那些骑士的到来,他反对了除他以外的人留下,他认为这一切有罪于自己,他不能走,因为他是这个村落的首领,因为你母亲还躺在白色的山坡中。
“那晚,你父亲哭了,哭的撕心裂肺。让我想起你母亲离开的那天,那绝望的哭喊扎入我的内心,刺出了我的泪水。弥沃希缇,你父亲对你的爱胜过一切,他很爱你,你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每次短暂的分别都会让他如刺入骨。他明白,自己其实活不了。可为了村落的人,也为了你的安危,他割裂了自己的心,才做出了这个苦痛的决定。弥沃希缇,我希望你能明白。”
.
灰色的云占整天空,漫不经心地倾洒幽蓝的水滴,形成暴雨滂沱。
弥沃希缇不顾一切,驾着马儿迎着无情地雨滴向着那座白色的山坡疾驰而去。刺骨的暴雨迎面袭来,带着弥沃希缇的泪水,不甘地淌在地上。此刻,她的内心,她的脑海比狂风更加狂躁,伴着葛拉息亚好似虚假的讲述,悲恸席卷了那终究脆弱的心灵,带着一个个难以理解的话语冲击着她心中的薄壁:“打仗”、“军团”、“战争”,这些存在于记忆中的词汇此刻也无法想象。她现在所能理解的,只有“死亡”与“父亲”。弥沃希缇从未有任何想法将这两个词结合起来,她从没想过父亲也会面对死亡,不管它是否真实。她始终相信,那个强大的父亲,那个固执的父亲,那个所爱的父亲会一直高高立在她的身边,给予她褒奖,教授她新知,带给她幸福安心,应当永远如此。
弥沃希缇爱她的父亲,也爱那座村落,那是她在世上为数不多的在乎。葛拉息亚婆婆诉说的真相让她无法接受,她一定要见到父亲活着,不论代价。她拼命的催动马儿奔跑。碧蓝澄澈的眼眸即便接受了雨水的拍打,也冲不掉其中深邃万千的情感,那是弥沃希缇从未有过的复杂。
终于,在马儿粗野的喘息声中,弥沃希缇在雨水的白茫下一望见那座再也熟悉不过的白色山坡。侥幸的欣喜开始让弥沃希缇笑容绽放。她相信那些骑士都是唬人的胆小懦夫,她甚至想着要怎么找他们算账。
当她按着印象继续冲刺时,马儿却不受控地停了下来。
弥沃希缇很惊讶,这么多年经验形成的记忆告诉她,这一段路时可以直直加速一段距离一跃过纳雷夫河,甚至有着长年累月被踩踏出的一条小路径。可马儿却不宜时候停了下来。她仔细看去,发现马蹄前就是湍急的河水。
疑惑间,她看见大大小小的木头、石块被咆哮的河水带着顺势而下。再向上看,那座白色山坡突然变得这么矮小,那高度让她感到陌生,可那个轮廓,上面的建筑又是熟悉的样子。
很不对劲。不安感重占弥沃希缇的心头,她仔细观察着自己的家乡,好像没有一丝生活气。她试着去找那座小木桥,可来来回回怎么也不在它应该在的地方。她也试着向山坡上喊话,可只有瓢泼大雨和急风呼应。
即便那个猜想已经滋生,而弥沃希缇还是很快扼杀了它,她相信绝对不会是那样。可她还是顺着河流向上行,从未有过地向星星模糊地祈祷。
沿着河道,接着雨烦人的打击,慢慢的,她来到了纳雷夫河的上游,来到了那座水坝的位置,可它不在那。恍惚中,弥沃希缇在抗拒水坝消失的事实,她迷茫的继续前行,死死盯着疯狂的河水,此刻她是多么恨这股绝对的力量。
终于,她看见在对岸有人影的活动,在确定是一堆人马后,她庆幸地朝他们呼喊,好像那是村落的人,他们已经离开了。
在几声喊叫后,弥沃希缇确信他们挥舞着东西伴着大笑向自己回应。弥沃希缇略感奇怪,当她试图辨别他们挥舞的东西时,悄悄地,雨停止了从天而降,风轻轻溜走了;弥沃希缇的心也突然停止了跳动;她蓝色的眼睛被黑色侵蚀,变得无神;胸口随着呼吸的停止不再起伏,反而像被那头棕熊死死压住一样窒息,却感觉被烈火炙烤;四肢突然变得冰凉,堵塞了她所有感知与活动。恐惧、绝望、悲痛,弥沃希缇所经历过的,所想象过的不好的情感此刻把她灌得肿胀,让她闷的难受。她的心灵早已发疯,撕裂内心地尖啸着,做着无用的发泄,而事实上,她的喉咙不知被什么噎住,发出歇斯底里的呜咽。最终,她模糊的视线无助的聚焦于那个在万物静默的安宁中恣肆挥舞的东西上。
弥沃希缇哭了,纯洁碧蓝的双眼干涸地流下几滴苦涩的泪水。
那是马坦波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