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空中的袁小康死死盯着远处无声咆哮铺天盖地的土黄色江河,湍流之中无数亡魂挣扎入河,他脑子里浮现一个所有人熟知的词:黄泉。与他之前想象的不同,黄泉铺天盖地横亘遥远浩大的天地之间,像一道厚重的雾气隔开了古今。袁小康想到自己开车过秦岭的时候,山雾弥漫,撕扯不开的厚重如墨的夜弥漫在身体周围,车灯只能勉强的发出微弱的光,看不见前路也找不到归途。袁小康双眼涣散,在空中划过了半条优美的弧线。至于为什么是半条,因为大爷旱地拔葱直入云霄精准的抓住袁小康的后领子飘然落下,像杀鸡的屠夫一样抖了抖手臂,将他拎至目光平齐,开口说道:“你知道你在哪了吗?”
袁小康低着头,沉默半晌,缓缓问道:“我……我死了吗……”
大爷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可以这么说,你之所以不清楚具体情况应该是死亡过程过于惨烈,自动屏蔽了相关记忆,不要在意这些细节,都是小事。”
“呵呵呵……小事?我爸妈就我一个孩子,我这给我妈买的化妆品准备放假回家送给她,我要见我妈,我要见我妈,放我下来,放我回去,我爸力气很大的,他能打死你,我要见我爸……”袁小康拼命扭动着身躯想从大爷的手中逃出去,双手挣扎着前伸抓向大爷的脸,哀嚎着咆哮着:“我还没跟隔壁班的姑娘表白,答应兄弟的篮球赛下个月才办,我出去玩的票都买好了你不能不让我去吧,让我回去看一眼,就一眼,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袁小康撕扯着抓住自己后领子的如铁塔般的手臂,大声叫喊着希冀有奇迹发生:“我还有好多事没有做完,我这么年轻……”
大爷冷漠的看着手臂下扭动的袁小康:“很多人都很年轻,你现在好像一条蛆。”
袁小康折腾完后四肢疲惫的耷拉下来:“我一生从未做过坏事,为何是我。”
“很多人都没做过坏事,你以为你是谁。”大爷面无表情的将气喘吁吁的袁小康扔到背上,“走吧,我带你去轮回司报道。”
扒在大爷背上的袁小康用毫无焦距的目光看向远方,远处高大的塔座在混乱中崩塌,带着远古的神像坠入凝聚如黄土的深河。
远方有一笼篝火,在为久候之人燃烧。
篝火之上,弥漫的热气翻腾,扭曲了高大的牌坊上苍劲有力的汉字:望乡台。
大爷将袁小康放下,指了指牌坊上的字,说道:“按理来说我们不用过黄泉踏望乡穿狗岭,但是呢,望乡台可以看到你死后的时候,今天我带你看最后一眼人间。”
袁小康跌跌撞撞的奔到牌坊旁,刚碰到柱子,牌坊中间垂落一整块屏幕,屏幕中间袁小康戴着耳机灵活穿行在川流不息的马路上。绿灯亮了,正常骑行过十字路口,侧后方的泥头车刹车不急碾压过去,袁小康像一只破烂的布娃娃被甩了出去,残肢纷飞,旋转着以头抢地,迸发出的物质将斑马线的空隙填补,扭曲的关节以无法理解的角度摊平在被太阳晒软的柏油路上,皮肤与地面黏连,血红色和黄绿色四处流散,这种恐怖的形状似乎违背人类身体的基本构造,看起来已经不是一个曾经有过生命的大学生,而是一个由一层层扭绞的肉片和别的物质堆砌而成的松散结构,层与层之间物质的残骸和黑色的路面一起往外贪婪的蔓延,滚烫且甜腥的气味辐射,浸润到碎石的缝隙中,温暖湿润。而周围人围拢过来,掏出手机拍照录像。画面开始快速变换,收殓、验尸、缝合、遗体告别。父母椎心泣血泣不成声的一夜白发,朋友聚会提起的集体沉默,隔壁姑娘在墓碑前的怅然若失,当看到母亲昏厥在医院里,父亲笔直的腰背佝偻着收拾宿舍的遗物时,袁小康冲向屏幕想要抱住自己的父母,而屏幕像被投石的湖面泛起了波澜后重归虚无。
袁小康蜷缩在牌坊下,抱紧自己的手臂,喃喃细语:“爸,妈,我好想你……”
大爷抱起婴儿一般姿势的袁小康,挥手扯开自己的车门把袁小康扔了进去,沉浸在悲伤之间的袁小康摔在后座上,有点迷糊地府为什么会有小汽车,难道这一切都是一场噩梦。正当袁小康试图通过拍打自己的脸庞醒来时,大爷掏出了手机:“喂,啊对是我,这边马王爷安排了一个新人入职,你让人过来负责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