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交易(2 / 2)逐星记首页

谷原是扶风城西北的一个乡下小镇,这酒肆就坐落在小镇外竹林旁,是一个供往来行人落脚喝口粗酒的地方。

唯一的客人坐在店里的向阳位置,正就着一碟花生饮酒。那花生用油浸炸过,很是酥脆,用来下酒最好不过,而店家为了调味,在其面上又洒了一层细盐,看着就好像是细雪落在长街的红色飞檐上。

酒肆的掌柜将一支青瓷酒盅放在桌上,任客人自己斟饮。他退下来的时候却见一个白衣儒生掀帘而入,掌柜抬头之际看见了儒生那张清秀的脸,他气质非凡,掌柜猜测应该是出自北越某个公卿世家。

那白衣儒生将手中折扇放在桌上,拿起青瓷酒盅自顾地斟了一杯酒,“侯爷好雅兴,在这乡间野店饮酒也确实别有一番滋味。”说着便将杯中粗酒一口饮尽。

掌柜在一旁看着,心里对这白衣儒生有些赞赏,这酒是他自家酿的,比不得城中的清酒,入口辛辣,而能将杯中酒一口饮尽的人在他酒肆里也不多见。

“呵呵,苦中作乐罢了,倒是二殿下怎可有空在此寻我?”毅阳侯夏远清也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帝都斥候来报,御药院执事管凌虚丧心狂乱以活人试药,事情败露后便从帝都潜逃至北越,如今就躲藏在这扶风城里。”夏侯容面色凝重道。

“帝都御药院的那帮人果然都是疯子。”夏远清发出一声叹息。

“管凌虚此人很是了得,据说是现任御药院掌令雪砚秋的亲传弟子,不到三十便已是帝都御药院的执事,帝都更是传闻此人是御药院下一任的掌令,却不曾想做出如此恶行。”

“哼!什么御药院,只不过是一群食腐的秃鹫罢了。早些年间,我便在帝都与雪砚秋打过交道,他是一个很偏执的人,为了炼出他想要的东西,什么都可以舍弃,也什么都可以牺牲,他教出来的弟子自然也和他一个德性。”夏远清不屑地说道。

“当年侯爷奉诏入帝都,极力弹劾雪砚秋擅使妖术一事,但最后却是以魅惑君上对其定罪,将其从监国太师降到如今御药院的掌令,想必他对侯爷也是记恨在心。”夏侯容那起青瓷酒盅慢慢为夏远清斟了一杯酒。

“不错,当日我便说过,皇室神舞以妖术治国,天下偌大,将成地狱!”夏远清眼神变得尖锐,像是一把最锋利的剑。

“难道不是因为雪砚秋曾是‘影狱’的教司,而那时,侯爷你却是‘古渊’的人。”夏侯容说完抬起头看着夏远清的眼睛,而夏远清也正在看着他。

“呵呵,这些都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而回想之前发生的一切就好像是一场梦。不过,影狱也好,古渊也罢,在我看来都只不过是两个不同意志的组织,一个以杀论道,想要以刑伐开辟出一条通往盛世的大道;而另一个却以守护为由,妄想某天通过革命能造出一个天下大同的世界。”夏远清揭开旁边窗户的竹帘,向远方望去,仿佛他之前经历的种种,就似一场幻梦。

“殊不知,只有独来独往、好学勤勉的人才是煽动世界革命的头等危险分子。”夏远清喃喃自语道。

“侯爷如今倒是看得通透。”

“虽然不想承认,可却不得不说,我已经老了,心也乏了,曾经陪我征战的佩刀如今也长封在刀鞘内,久世不出了。可身体老了,心却变得澄明,不再像年轻那般狂热,也就自然看得通透。”夏远清看着肩上的几缕华发,眼神里也满是沧桑,这一刻他反而不像是那个名震北越的毅阳侯了。

“侯爷已是天命之年,却仍矫健如往昔。况且我曾听闻卫国大将军余铁崖如今已是古稀之龄,却仍披坚执锐,挥斥方遒,指点江山,大丈夫当如是!”夏侯容提起那位铁崖军首领,不禁有些动容。余铁崖年少时便凭借一把长刀横扫苏朝各国,年长些更是领兵深入凉州,将震惊四野的凉州铁骑杀到胆寒,余铁崖在苏朝是一个神话,一个不败的神话,无数人将其视为苏朝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峰,是真正的天下第一。

“呵呵,你也说了,那只是余铁崖,可天下只有一个余铁崖。”夏远清看着眼前动容的少年,没来由的笑了,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余铁崖时,也是这般动容,那的确是一个值得膜拜的人,是英雄中的英雄。

“侯爷还有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夏侯容踌躇道。

“但讲无妨。”夏远清摆了摆手。

“有人在烈远商会发现了残留的尸块,仵作验过之后发现其中残留了大量未融合的药力,我怀疑管凌虚就潜伏在烈远商会里面。”

“烈远商会?魏烈钧?”夏远清闻此皱了皱眉。

“不错,魏烈钧这些年都在为三殿下做事,上次织绣坊人口倒卖大案败露,若不是三殿下在其中调停,他早已死上千次、万次了,恐怕管凌虚这事与三殿下也脱不了干系。”夏侯容语气平静道。

“而且廷尉府最近追查的命案就与烈远商会有关,到时楼月城的六公子也必然会查到这条线。三殿下与六公子因演武之事本身就有芥蒂,恐怕这次已是不死不休之局,不然他俩谁都不会罢手。”

“六公子性情孤傲,自然不肯让步,不过让他们分出一个胜负也好。”夏远清意味深长地看着夏侯容,那意思不言而喻。

“可侯爷您别忘了,叶无舟早年便入了夏侯瞻的麾下,他与您可是世仇。您当年以谋逆罪诛了叶氏满门,他蛰伏多年,就是为了向您复仇。”

夏远清却没有答话,只是再次将杯中的劣酒一饮而尽。他忽然想起多年前的那个雨天,在刑场之上,那双如鹰隼般的眼睛死死盯着他,那一刻,夏远清觉得自己像是在凝视这世间最黑暗的深渊。

行刑的重刀落下,鲜血扬出三尺高的血雾,一切戛然而止。他昔日的同袍没有死在战场的兵戈之下,却倒在了这看似祥和的朝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