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普通的匕首,闪烁着不属于它的寒光,单是看着,便令人心乱如麻。
她没有回应。
他失神地喃喃着,思绪不知被卷进了哪段遥远的回忆:“不记得了吗……不记得了,不记得了,不记得了,竟然不记得了……既然你不记得了,那我便让你生生世世难忘!”
我从孑然一身到现在,早就没什么不敢的了。
说罢,他似疯了般,死死钳住她伤痕累累的双手,一发狠——二人贴得更近了。
可他不知道,折断的骨头,被生生拽起,是什么滋味。
金属的光泽闪烁着飞舞起来。
他这些年的耻辱与冷落、孤寂与伤痛统统倾泻而出,落在皮肉上,化作了一朵死气沉沉的剑兰。
令人汗毛直立、头皮发麻的刻磨声尖锐嘶哑。
刀子一下比一下重,但即使血流满面,她的半分声音也未溢出半分。
她死死咬着牙,一声不吭倔犟的模样,碾碎了他心中最后的防线。
“你到底还在硬气什么!?”
剧烈的疼痛像是百万铁骑碾过她的大脑。
思绪凋零,洋洋洒洒。
许是别家孩子的母亲见孩子远征,都是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活着回来”。
而自己的阿娘却只留下……
“如若遇难,还请坦然赴死。”
……
她眼前模糊。
痛斥她,叫她下地狱的声音没有尽头。
没有人、也没有鬼挽留她。
只有刺骨的寒意推搡着她。
思绪不知沉入哪片深海,但她隐隐感觉到,除了血,还有什么更加炙热的东西,滴落在她脸上——他的眼泪。
“求饶啊!求饶啊!!只要求饶我就放了你啊!!!”他尖声嘶吼起来,下手愈发毒辣。
可听起来,却像是在哀求什么,或者,奢求什么。
冷汗浸透了她的后背,与不尽的伤口互相撕咬。
可她不肯讲话,也无言以对。
看着眼前的他,她痛心疾首。
难以想象,那年狂风骤雨,他瘦弱的身躯要如何撑起一片天,在千军万马中活下来——他孤身一人拦住前来扫荡的官兵,为她争取了抓住黄昏的机会。可回首再寻时,那人却已溺入无名的黑暗,了无音讯。
许是自战火而别,沧海桑田,六年不见,一切物是人非了罢。
可纷飞不止的战火中啊,无辜的、悲惨的人千千万万,一一顾及简直天方夜谭。
太自私了。
不滥杀无辜,让更多人活下来,才是她能选的,她所选的。
但这样的瞻前顾后,换来的是与他,解不开的死结。
时间悄然流逝,灵动飘逸的剑兰在她眉心绽放。
繁花背后,骇人的森森白骨,在模糊的血肉中若隐若现。
外面呼啸的烈风中,仿若有一道蛊惑由远及近。
他在蛊惑的操纵下,便将她,向墙上狠狠砸去!
砰!
蜿蜒的血水啊,一如九百生灵的血泪啊,就让它静静淌下,蒙住那双也曾含笑的眼吧。
惊恐再次爬上——他满是关切情深的模样,和方才的阴暗癫狂简直判若两人。
轰隆——第四道天雷如约而至。
哗!
忽然,她脑中炸响一片,刺眼的白芒夺取了她所有的视野,浑浑噩噩的意识终于浮出水面。
意识漂浮于虚空,一双温暖的手递了过来。
“回来吧——!”
回来吧——!
又是他。
生的希望在眼前,只要抓住他!只要抓住他!
悲复伸出双手,猛地拍开他!!
她长长叹了口气,不可察地冷笑了一声。
没有贪婪地呼吸生的气息,而是再次转身奔向海底,赴向那万鬼齐嚎之地,那死无葬生之地。
对不起,我要赎罪。
……
时间到了。
把明熙最后一张底牌带走的时间到了。
悲复再次挣扎着起身,强忍着浑身剧痛,双手结印,掐诀念咒。
动作行云流水,没有片刻踌躇恋念。
终于等到了,悲复来赎罪了。
去死啊!去死啊!去死啊!
……
哀嚎不绝,回荡在她耳边。
变化只在一瞬间。
他反应过来时,四方已燃起了点点星光,照亮了昏暗的世界。
浑厚的黑云中天光乍现,万丈金光贯穿大地,空中波光粼粼,时空仿若滞停了一瞬。
那一刻,世上所有阴暗的、不为人知的角落里,都看到了光明。
那一刻,世上每道善良的,值得歌颂的光都有了形状,触之可及。
有什么在超脱人世间,有什么在拥入温暖的怀抱。
但是,这其中,注定没有她的一席之地。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看呐,看呐,她终于来死了!
看呐,看呐,她终于来死了!
……
索命的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喝彩叫好的嬉笑。
又是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九鹤愿以魂为祭,以身为载……”
既然无解,便断了吧。
“阿九!”苗铃声清脆响亮,但再美好的,也终究湮灭在了九九八十一道天雷之中……
阿九,你太傻了,只要你肯骗我一句,哪怕就一句,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