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字二号房,大堂内的嘈杂被实木门板挡在外头,贾廷躺在床上凝视天花板,波澜不惊的外表下暗潮汹涌。
他在回想自己的这些年。
十年前艺成出师,这位少年侠客嫉恶如仇,行侠仗义的足迹踏遍南七北六十三省,手刃为害江湖的大盗二十余人,惩治地方豪强,扶危济困救助安善良民,一时间玉面修罗的大名传遍大江南北。
他武功极为高强,从未遇到敌手,行动又神龙见首不见尾,总是黑夜现身,事了拂衣去、留下满地血。
做贼心虚的坏人们每天战战兢兢求神拜佛,只盼这颗煞星不要突然站在自己面前;凡是他曾经出现过的地方,恶势力无不噤若寒蝉,甚至主动去做些修桥补路、开粥放赈的好事,唯求他念在这些改过自新之举,把自己当个屁放了,赶紧去别处。
原本这就是个少年意气挥斥方遒的江湖豪侠故事,古往今来从未断绝,但在五年前的陕西兴平府,一场变故让一切都变的不同了。
兴平府有两大名人,其中之一就是丰仪镇的张员外。张家是兴平首富,大宅占地三百余亩,内含五巷六堡一条街,宅门修建成一座小型城楼的形制,城楼上有张府家丁手持刀枪日夜警戒。
和许多过往朝代不同,大明并不禁止民间藏有武器,也允许组织民团保卫乡里,但即便政策如此宽松,张家大宅的武装力量还是过于离谱了。
他们居然有火炮,整整八门。
这些虎蹲炮平日里秘不示人,不过到了某些特别的日子还是要拿出来放几声,以便耀武扬威一番的。
所谓特别的日子包括但不限于新年、张员外大寿、家族成员成亲、子嗣诞生等等。
正德元年三月初五,全部大炮都被拉到了城头上调试准备,因为今天又是个特别的日子:张员外要娶亲了。
顺便说一句,他这年六十五岁,新娘子和他的年纪简直太般配了——十八。
据说张员外的官家去女方家提亲的时候,女孩父亲听说闺女居然能嫁给当地首府,将来吃不完山珍海味、穿不完绫罗绸缎,当即激动到不行,也可能就是太激动了,一口气没上来,噶了。
还没等当上张员外的岳父自己先挂了,这人没福啊。张员外虽感无奈,表现得还是很坚强,化悲痛为力量,派了四五条彪形大汉把姑娘迎进张家大宅,单等吉日拜堂。
姑娘的激动程度不亚于乐极生悲的父亲,具体表现为从离开家门开始就没日没夜的痛哭,红肿了双眼、嘶哑了嗓子、泪水流干依然停不下来,那几名大汉只好加班加点三班倒,守在她的门外寸步不离,唯恐她激动疯了。
千小心万仔细,吉日终于到了,阖府上下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热烈庆贺老爷迎娶第七房小妾进门,张员外罕见的亲自站在大门口迎接贺喜的来客,笑得脸上褶子皱成一团,小眼睛眯成了缝。
他并不知道,今晚最令他印象深刻的来宾,不是从大门进来的。
喜宴进入尾声,客人渐渐散去,已有了五六分醉意的张员外脚步虚浮回到新房,推开门看见坐在大床上头盖喜帕的新娘子,乐得嘴角咧到耳根,满脸淫笑着靠过去,流着口水掀开了盖头,却瞬间愣住了。
这是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