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得出他心声的真伪,因此判定他不是由什么奇怪的魔人顶替了身份,我听得出他内心的忐忑,因此肯定他确实有着难言之隐,我听得出他内心的呐喊,因此体会到他内心确实的悲痛——
我是听风的妖精,只适合倾听,却很难给出回应。
我有些不知所措,我不知道如何安慰他才好,正如他所言,我是个半桶水的大人,很多事情我都不够成熟,虽说身为半妖精的寿命一样悠久,但我存于世上的时间尚短,无论是以我现在的经验,亦或是上辈子的经验,都不够来安慰他。
有些意外的说,我是通俗来讲的转生者。
上辈子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女高中生,按照父母的想法勤勤恳恳的投入学习,我没有遇到可以称之为邂逅的事情,也没有遇到可以随意谈心的朋友,我把一切都投入了学习,与人打交道什么的也只保留了最低限度——我这样子真的能出社会吗?真的能在这个必须有着各种各样联系的社会中生活下去吗?即使我有着优异的成绩,我却还是和别人格格不入,什么都不行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浑浑噩噩。当时的我怀揣着这样的想法郁郁寡欢,对自己的存在不断否定,将白皙打作烂泥,然后没什么感觉的,觉得理所当然的选择了自我逃避,离开人世。
彻底意识到醒来之后,我就已经作为婴孩降世了,出生在一个,明显不同的世界。
听风的妖精温德斯(Windes)是世界上最长寿的种族,拥有着极高的魔力素养,有着依靠风声了解世界的种族天赋,他们可以活到上千年——这也导致了温德斯数量的稀少,同时温德斯对血脉相当珍视,身为混血的我很自然的被排斥,但我并没有在意。
我重生的喜悦远大于我对他们恼怒的心思。
这里是异世界,我的存在,我的生存方式将会更自由!我不必选择我不想要的生活——我在之后很决然的离开了族群,没有必要强求自己和不接受自己的族群生活,我是听风的妖精,是魔女,是足以不依靠任何联系就可以存活在世上的转生者,因为我本身就和世界格格不入——
——但这都是谎言。
我花了很长的时间让自己来正视自己,矫正内心幼稚的想法,放弃与过去的自己怄气,明白自己内心的所求——我实实在在的羡慕着人们彼此间的联系,但是自己却始终没有能力去建立联系,我渴求但却不敢触碰那近在咫尺的美好,只是不断地后悔和忧虑——我希望可以交到朋友。
我已经发誓不会再自我了断,同时也没有那样的勇气——我,也好想和体会交流时的喜悦。
可是该怎么做呢?我还是不太明白,只是回忆中想起了母亲的话语,我素未谋面的父亲所出生的村子似乎缺少医生——不过那是不知道几时听闻的,现在那里还缺人吗?我不清楚,但我打算试着在那里停下流浪的步伐,或许可以借此学会建立联系和交流,而且我说不定能见到亲生父亲。
果不其然,我在那里发生了命运的邂逅。
我遇到了荷鲁斯,村子里唯一一个不会因为我的魔女身份而疏远我的人,弗拉伊内虽然也是魔术使,但他总是下意识的警惕和回避我,搞得我有些郁闷,虽说有着温德斯窃听他人心声并到处泄露的传说,但又不是所有温德斯都会随意听取别人的心声,我至今都未对村子里的人窃听过心声。
荷鲁斯很欠揍。
他当着全村人的面说我屁股很好摸,我当时气的脸都红了,只是尴尬的抖动耳朵看着荷鲁斯被村长踹飞——不过没有他,村子里的人不会对我放心的大笑起来,我也不会体会到和他人交谈的美妙之处,感觉,就像是,我真的活在这个世界上一样,我真的,真的活着——
但是荷鲁斯也是孤零零的。
荷鲁斯会在狩猎完后来我家里要水喝,明明就和我住的地方隔了老远——我也客客气气地展示大人的包容,把他迎进家门,欢迎我的第一位客人——他对魔术有着很明显的兴趣,但是展露出的确是很一般的天赋,一脱离典籍什么也办不到。虽然他总是对我打趣,说一些不着边际的笑话逗我发笑,总是花时间陪我讲话,但我知道他在村子里的处境并没有看起来这么乐观,他没有了父母,因为靠着村长过着被排挤的生活。不过他却很自然的接受着,和我不一样,他是积极的应对他人的疏远——虽然他本人没有这样的自觉。
他不会觉得被疏远的自己是可怜的,他认定那是理所应当的。
像极了上一世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没有存在必要的我。
这是不对的。
我不想让他走上我曾经选择的路,他让我接受了解了“彼此”这个词创造出来对我们的意义和其中蕴含的温暖,我想让他也明白他绝对不是可有可无的家伙,所以我决定教他魔术,教他药草学,让他明白自己一定可以是有用的。
但是过去的他被意外否定了——烈焰烧毁了他存在的信心,他是担心再次伤害他人而选择了封闭自我,心甘情愿的堕入深渊。
但是即便如此,我也拒绝,我不接受。
眼睁睁看着将我带出深渊的人自己坠落,这我怎么可能接受?不该看着救命恩人死去——在我两辈子的经验中这个道理值得确信,我绝对不会让他和我一样自陷泥沼——
“......无论如何,如果事件因你而起,那就是你无论如何也洗刷不掉的罪业吧。”我就这么开口了,纯粹的实话实说,是我拙劣交流的体现。
不过荷鲁斯没有讨厌我的发言,他倒是很意外的用碧绿眼眸看着我的眼睛,像是很期待一般地看着我,等待着我说出来。
啊,我懂了。他一直处在“这不是你的错”,“这是意外”之类的话语的安慰中吧,但是他根本不这么认为,即使是意外杀人那也是他动的手,他希望我做的不是否定他确实发生的罪过,而是肯定他是个罪人,这样他才能好好的束缚自己,所以他希望如此——
“可是啊,背负着父母期望的你就这么沉沦下去,背负着死者的希望死去——你想这样犯下更大的罪业吗?”
我似乎把对上辈子的自己的厌恶加到了对话之中。
他呆住了,然后哽咽地开口道:“可是,老师,那不对吧?那怎么能对啊?!——我毁了一切......我已经没有那个资格了......”
“不明白吗?不是指学习魔术,他们的愿望很简单吧?尤其是父母的希望——不就是孩子可以活得好好的吗?没有让死人限制活人的道理啊——给我背负着死者的希冀痛苦的好好活下去啊!”
我怒声道,而后又惆怅般地看向原野尽头的余晖。
是为什么呢?是因为上一世的父母吗?还是因为离开时,这一世的生母——
“去吧,伏可希,风是自由的风,是吹向未来的风。”
“好好活着,这不只是他们的希望。”转过头去,我紧紧盯着他的那双和我一样的眼睛,“那也是我的希望。”
“老师......”
“啊呀啊呀,三人份的寄托,可是远远大于你个人的执念哦?”我学着他的语气打趣,而后又轻声笑道:“如果理由还不够充分的话,那就是当是为了照顾老师好好前进吧?”
“老师......”他实在忍不住了,本来还算帅气的脸变成皱巴巴的哭脸——真是难看啊,我苦笑着——气氛恰合的时候抱住了我,将昔日的痛楚和折磨带来的情感发泄出来:“我......还是想学魔术......我想......和大家......一起吃饭,一,一起看烟花......一起狩猎,一起玩耍,一起练习,一起,一起......”
“都可以哦,我允许你这么做。”我轻轻拍着他的背,摸着他的头说道。
无论罪恶与否,我一定会和他一起扛下,因为他是我的学生,我唯一的朋友。
可是,我还是有一件事搞不明白。
魔术是武器,是双刃剑,是难分敌我的炸弹。
所以,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施展出的火海中——
——他是怎么活下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