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路的转弯处,李西北看着摊贩们一个个从眼前离开不见,与之同时消失的,还有那阵阵扑面的清香。
原本热闹喧嚣的街道,至此又变得宁静,连往来的行人都少了很多。
他现在肯定是不能回家的,至少这个时间段不行,哪怕接下来在外面游荡,他也要表现出认真工作的模样。
要不然,妹妹会担心。
就在不久前,东南还兴高采烈的问他工资有没有发、什么时候休息之类的话,并且盘算着利用休息时间,准备陪他去添置换季的新衣云云。
李西北当然清楚,妹妹做出的这些所有设想,都建立在他正常工作的基础之上。
她脸上所有的乖巧,言语里所有的关心,此时落在李西北脑海中,都让他觉得一阵又一阵心慌。
他甚至开始有些后悔自己之前的冲动。
如果没有收入,他们兄妹在这座城市的处境将更加艰难,他会因为每个月都要偿还的债务而焦头烂额,他的父母会失望,妹妹会失望,乃至身边所有人......
这是一个巨大的漩涡,李西北骇然发现,在不知不觉中他变成了漩涡最中心的那个点,稍微做出改变,受影响的便是身边一群人。
有时候,他偶尔也会想起魏倩曾经说过的那些话。
她说,你这人这么古板,死要面子活受罪不好,自己都穷成这样,还想那些有得没的。
当时的李西北摇着头,愣是不说话,过了好久才满脸倔强说,他觉得那样不对。
魏倩听后也不生气,又语气幽幽地说,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事情呢?
她说,自己以前也抱着与他同样的想法,可时间最是无情,因为家庭原因,让她早早就明白一个道理:
世界上,所有好挣的钱都不干净;干净的钱都不好挣;好挣的钱要别人命;不好挣的钱要自己命。
她说,她的父亲以前不理解,穷过也富过,顺遂过也低谷过。
魏倩的意思其实很简单,她不喜欢想那么多,她觉得首先要养活自己,才能做更多想做的事情,要不然她为自己所设想的一切,终将成为毫无意义的假设。
李西北对此不敢苟同,却也不敢反对,依旧保持着沉默的态度,他不愿讨论关于“钱”的话题,他觉得这样会很低俗。
李西北问她既然不喜欢医护行业,为什么当初还要选择呢?
魏倩苦哈哈笑着说,都怪年轻不懂事,现在反悔也不迟,她说喜欢画画,喜欢无拘无束的生活。
李西北的理想是成为自己理想中的医生,是在十七岁那年得知妹妹生病后,脑海里灵光一闪出现的那位医生形象。
他可以接受物质上的不富有,却难以忍受精神上的匮乏,但现实容不得假想存在,他所假设的美好都只存在他的臆想中。
事实上,他还是在为了每天的生计发愁,为了工资加班,为了那些不被他瞧得起的蝇营狗苟,在心痛之余又默默忍受。
想起这些,李西北顿住的脚步开始不受控制地九十度调转,朝着另一个方向,逃也似的离开了汉口路。
......
从严格意义上说,在金陵这座城市里,医生这样的工作无疑是让很多人都艳羡的。
它就像陈钰说的那样,身处里面的人总想往外跑,而外面的人也拼着命的想往里钻。
在他们眼中,医生的工作既体面又轻松,工资不高但也绝对不低,加之风吹不着雨也淋不到,这就已经是很多人梦想中最理想的生活了。
不过每当李西北在医院闲下来时,妹妹那些年治病的场景就会不由自主的浮现在他面前,一幕幕画面在眼前飘啊飘,挥之不去。
经历过黑暗的双眼,是永远都不会再透亮的。
生活让他不敢轻易停下,让他不敢心生懈怠,他害怕万一哪天旧事重演,自己仍旧只能无能为力的绝望看着。
他在自己的身上看到了前车之鉴,明白了人从少年蜕变为成年人,从稚嫩变得成熟,仅仅只需要经历一件事情而已。
李西北深知,很多时候他在面对问题时都显得缺少胆气,畏首畏尾犹豫不决的性子连自己都很厌烦。
可今天在面对陈钰那近乎咄咄逼人的态度时,他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拒绝的竟是这样干脆彻底。
这个拒绝是发自内心的,是应该让他获得满足感的,可是此时李西北心里却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
在理想与现实之间,仿佛有两个自己在相互撕扯。
理想中的他时常在梦中与明月共舞,欢欣且愉悦;而现实中的自己则日日与碎银为伴,苦恼又认真。
两个自己相互矛盾,执着且疯狂,却又和平共处。
李西北时常在想,究竟如何才能在光明与黑暗中摇摆,寻找到那个最完美的生活平衡。
眼前枝叶繁茂的树冠,很好地将天空遮蔽,阳光犹豫着撇下几缕,落在他的脚下,落在他的身旁,落在前方不平整的道路上,细细碎碎的光影,随着枝叶的摇摆不停闪烁,晃得又有些闪眼。
恍然间,他闻见了一阵熟悉的桂香,一句很久前听来的话,不由自主地出现在李西北脑海里:
我心中所坚守的那点信仰,是我梦幻中最真切的女神;朋友算什么,自尊算什么,下一次的我还是会这样;
她的声音有一种神秘的力量,让我无法抗拒,即便经过十几年岁月的变迁依然没变;只要你叫我,我就是躺在在坟墓里,也会涌出一股力量和勇气,然后站起来跟着你走!
......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单位群里突然炸了锅,像是一道霹雳击中了所有人的手机屏幕。
医院旁边的店铺中,南杞正和穆时谦沟通着最近实验中遇到的问题。她暂时没有办法去单位工作,只能请对方帮忙继续课题,同时还有跟项目的几名学生的课程进度,也需要向他交接一下。
孟青舟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看向窗外,觉得自己是个学渣的属性,听不得搞学术的那一套,因此他们聊的这些,在他看来就跟天书一样难懂。
同时,他对眼前这个姓穆的男人抱有极高的警惕,总觉得对方看向南杞时的眼神有些不太对劲。
孟青舟强撑着眼皮不敢睡觉,突然手机嗡嗡一震,以为是王海来消息催促他回去上班,于是一下子来了精神,端正坐好。
这时,南杞已经完成工作上的交接,不过她还是有点不放心,又问了一遍:
“穆老师,我这几天的课时有点多,你能忙得过来吗?”
毕竟有点太麻烦别人,她实在过意不去,总觉得会不会影响到对方原本的工作计划。
穆时谦依旧是那副温和模样,笑着说:“可以的,别客气。”
对方话音刚落,南杞就觉得自己突然被一片阴影笼罩,抬起头却看见孟青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座位上站起身子,盯着手机屏幕满脸愤怒。
随着她的动作,隔壁桌的穆时谦也不解地一齐望去。
南杞抬头,疑惑地问:“青舟,你怎么了?”
她以为孟青舟要去忙工作,毕竟早晨还听他提起,今天是被领导抓壮丁来的。算着时间,应该早过了点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