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章哭堂送葬(2 / 2)执伞长生首页

沈宝娘亦是长哭不止,啼哭不已,泪沾巾湿语不休,先人棺前跪未起,她边哭边悲声呼喊着:“

我那苦命的老叔叔,家门尽丧,举目四处无亲,被那丫人欺凌,恶仆刁难,天难活命,带着侄女一路南下,渴了饮河边水,饿了吃野地菜,身上没一件好衣衫却还要护着侄女我的体面,给我衣裳庇体,为我乔装男童,背我过了那长锁江、踏过了那百里山,夜夜睡荒地,日日饮草水,若没有您一路护我,

哪能…哪能来到这千里外的锦城中?

……

老叔叔啊,你一辈子还未享得福,拉扯大了两个好徒弟,还未受天伦,我等未尽良孝又怎能撒手而去?

往后这世上,还有谁能待我真心至此?还有谁能如父至亲?

老叔叔啊,你看一看,看一看,你的可怜徒儿,看一看你的悲侄女…”

左邻右舍也都纷纷垂泪,被沈宝娘感染哭声,王老爷子生前待人宽厚,多有救济众邻,行善十户的好名声。

十年前锦城刚被西晋朝廷从吴国手里夺来时,满城残尸,军民盗匪,混乱一群,人命如草芥,夕水街的几家几户若没有王老爷子一手持刀一首端人头立在夕水长街上,只怕今天这里的不少人都没法站在这里。

陈北陌低头落泪,师傅待他如父如长,前世不曾体会到的爷孙舐犊之情在这一世体验到了。

师傅每日叫骂师兄做的饭难以下咽硬着头皮吃了。却为他寻了百会街的酱婆子家买了一大坛豆酱只为让自己多吃些饭。

家中伞铺虽然看似不凡,但实际上三五日里都有可能不见客人登门,还有一大一少一小三个男的过活日子,师傅为他缝补衣褂、量裁制衣、洗束长发、从小时的亲自替他洗澡到后来的自己能洗澡足足十年功夫。从教他下地走路,到断文识字,再到传授伞艺,陈北陌也从一个瘫痪在床的痴傻哑巴长成了一个多才多艺的少年,其间心血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大丈夫不惧生死之间,可在面对繁琐漫长的柴米油盐日子里,消尽了英雄气,磨光了壮志心。但师傅却能尽心十年,将他们养育成人耗尽了最后一丝生机。

陈北陌低声落泪,在这满院哀哭中长风渐起,吹动了堆在角落里的纸钱。

“哗啦啦~”

数百张纸钱飞舞在阁楼小院的空中,有不少纸钱擦过众人周身,白烛闪烁,长明灯曳,众人的光影与漆黑棺木和漫天白纸间产生了一种诡异的气氛,仿佛亡人的魂灵真的回来了一般,灵前哭声更重。

这般哭哭啼啼的半个时辰后,众人力竭声止,沈宝娘在小厮的搀扶下站起身来,伸手对一白发苍苍的老妇人道:

“来,这是王三婆婆吧。老叔他同我自北边逃难而来,举目无亲,生前生后都需要你们帮衬,你们受劳了。”

她执着圆扇的手一招,身后的恶脸大汉便上前来递了八两银子交到了发愣的王三婆手上,道:“明日老叔出城下葬,劳烦你多叫些子侄、亲朋,为我这老叔壮一壮场面。

明日我在花重楼上只能远眺而观,不得近前侍孝。也只能这般略进孝道。”

王三婆手上传来八两银子的冰冷让她有些脑子发懵,这可是她全家开面肆一年都难挣到的银子啊。

反应过来后,她忙点头道:“沈掌柜放心,老婆子一定尽力操持。若非大淮他们俩年纪太小,老婆子我也不敢接这银子。”

身后有小厮寻了一张木椅放下,沈三娘缓缓扭动腰肢轻轻落座,看得人群中几个汉子眼睛都直了。

她却只是点了点头,另一个小厮有眼色的双手接过她手中香扇,静静站在身后。

沈宝娘心中明白,这群市井小民没有好处是不会专心用事的,哪怕是吸血的无底洞用他们时也要先让他们吸点血才能干活。

“大家都去各忙各的吧,夜色已晚,忙完了的早些回家去吧。”

王三婆一吆喝,来的一二十人都各自动了起来,只不过余光都盯着王三婆,确切来说是盯着王三婆身上的八两银子。

但她是众人年岁里最长的,又颇有善名,大家这才有些放心。毕竟沈宝娘给的银子可都是他们帮忙料事的报酬,谁都不想吃亏。

沈宝娘多呆了会就起身离去了,她是卖身给了醉月楼的,是没有人生自由。今晚能来已经是十分不容易了。

明日送葬她来不到也不能来,否则做这种风月生意的沾染了送葬这种事,被人传出去可就遭人忌讳了。今日哭灵一场也是人之常情,毕竟亲人过世总不能连哭都不能哭一哭吧。

夜间李云淮安排好了明日出殡的各种大小事情就在陈北陌的催促下休息了一会,只留下他一人守灵。

阁楼外的夜雨渐渐下大了些,嘀嗒的雨珠从树木枝叶间滴落在了江南小道的青石板路上发出淅沥的雨幕音色,陈北陌独跪灵堂棺木前,空旷灵堂里是自己的亲人,没什么害怕可言。

他只是看着漆黑棺材有种不真切的感受,十年师徒情,一朝阴阳隔。人生苦短,红尘是非,自己深陷其中,难道就要这般庸碌一生吗?

陈北陌心里是不甘的,他想知道这世间究竟有没有仙神鬼怪?他这具身体的特异,究竟从何而来,他更想获得超凡的力量保护自己,守护亲人。

但这一切都要等安置好师傅之后,他才能去努力寻找自己所求所想。

而且,师傅的来历也非寻常,千里之外的北关供奉柳仙的家族,流落至江南边境,捡到了正好身俱神异可通众蛇的他。

这其中或许藏着什么未知的秘密,也许能从师傅给自己的遗物中找寻到答案。

陈北陌怀着重重心事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

第二日,天光尚弱,天空中仍旧下着细雨,听雨阁前站着一队长长队伍,师兄李云淮走在最前面,陈北陌紧随其后。

送丧队伍排列着,各个年轻力壮的汉子两人一排,或手持纸伞、或手持纸扎马、纸仙鹤、纸童子等各类物什儿。

还有几位吹弹拉打的乐师傅,几位近邻都有来了,王老汉和王三婆都站在队伍里,他们的两个儿子王老大、王老二都站在后面,手里挎着一篮子纸钱。

得益于沈姨娘昨日赏得那一锭八两足银,师傅的灵棺由十二个身强力壮的汉子抬着,夕水街街头的报时人喊了声:“巳时已至!”

队伍最前头的李云淮接过亥娃儿端过来的瓦盆,狠狠用力往地上一砸。

“嘡啷”一声响,灵柩抬起,哭声大作,唢呐拉出长腔,陈北陌跟在师兄身后见他抬起引魂的白幡,一手持哭丧棒,悲声而哭,一簇簇送葬和看礼的百姓围在道路两侧,送葬队伍中七八个人纷纷将挎着的竹篮里那一张张鲜白纸钱抛洒升空,再洋洋洒洒落下。

陈北陌跟在师兄身后步步走的沉重,拉长的唢呐声里带着悲伤,他和师兄一般哭而拭面,手中持着一把收起来的五彩绸伞,这是师傅生前最喜爱的一把旧伞,说是师母从江南带来的西湖绸伞,一伞十银,但更重的是主人情谊。

送葬队伍经过夕水街向西城门而去,远隔两条街上的醉月楼里,香脂未散,夜欢未歇,歌姬舞女都在尚睡梦中,却见那最高处的花重楼五层打开了一扇窗来,有一脱簪散发的素衣女子倚框远眺送葬队伍出了城门,眼角垂泪,却又不能高声大哭。

城门内外都在讨论着昨夜发生的怪事,齐员外家的家仆在王老爷子灵前大闹,被吓得魂都快没了。那林头更是瞎了一只眼睛,一提起听雨阁更是整个人都惊恐万分,请了大夫说是中风了,身上的蛇毒也治不好了,瘫痪了半边身子这辈子都只能在床上躺着了。

有人说他是罪有应得,也有人说是王老爷子显灵了。众说纷纭,但没人敢说齐员外的不是。

城外,八百里云竹山终年被云雾笼罩,其中有着无数传说妖魔鬼怪、苗神蛊人,但最外围百里的外山却早已经是锦城百姓的良田林园了。

送葬队伍行至山脚,走在一条宽阔山路上,巳时尚未至中午,山间更加清冷,少了城市喧嚣,走过每一处都会惊扰了虫鸣鸟唤,触掉无数草木叶上的露珠。

山路难行,众人只能停下歇息了一刻,陈北陌算着路程大概只剩下不到半个时辰了,金井就在外山的一处山坡上,那里有着官府分下来给王老师傅的五亩山田。他想着在这样的青山云雾里长眠,希望师傅他老人家能够满意。

很快众人歇息完了,又开始撒钱的撒钱,吹拉的吹拉,只是哭了一大路都早已没了声音,只有悲怆悠长的唢呐声远扬山林。

路上雾气渐大,四周不知何时突然变得十分寂静,整座山林虫鸣鸟叫一声未起,仿若茫茫雾气山林里只有他们这一行活物。

“都停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