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他夫妇进门起,卿凤舞说话便夹枪带棒,先拿镯子说事,平白用一只复刻的玩意儿恶心人,又三两句不离儿时情谊,倒显得她南叙是个外人。
这等操作,不正是冲着自己来的?难不成她是知道些什么?想到这里,南叙抬眼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卿凤舞,垂眸之际,却又转念暗忖道:许是自己多心了,毕竟她当初开给卿丹书的方子大多在调理滋补,若非深谙门道之辈,万不容易察觉玄衣坊善用的药理相克之术。
午膳过后,突逢骤雨,老丞相府又恢复了往日的苍寂,它巍然地站立在大京的脚下,守护着这座依然繁华的江山,自身却添了些莫名的悲凉。
走了,人都走了。父亲也好,卿九思、苏东篱、南叙、绿芜、景迟、齐长风也罢,生离或死别,每个人都用自己的方式离开了这里。卿凤舞独立于院,默然听雨,雨点拍打着过往,荡起斑驳的涟漪。
但是,雨过会天晴,人的两只眼睛长在前面就是为了让人向前看,而不是被过去的风景拖住脚步。卿凤舞回过神,她知道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吱呀——”
厚重的朱门喘着闷气,腥稠的雨息裹挟着艾香、墙头草木香,一溜烟地跑到人跟前,抢着奔屋里去了。
卿凤舞不紧不慢地迈进屋里,掩了门,落了栓,这才回过身来审视自己的秘密:这本是一间极雅致的书房,酱紫色的书案与交椅相得益彰,墨香如兰,挥之不去。此时,风雨灌进屋子,俏皮地拨撩着满目的宣纸。
屋的东面张贴着十数幅字画,细看,分明是有关玄衣坊的各种秘辛,上自第一任坊主的故闻,下至现任坊主的性情喜好,横括二十一年前南天从洛河畔带走的小少年郎,纵揽如今南家姊妹的具体行踪,广而全之,无甚不有。
屋的西面悬挂着整墙大的布告,其上密密麻麻地记载着长生阁诸如派系、传承等详细,并插有登山线路、殿宇布局、创始渊源等如山丘般蜿蜒的墨画,这些均是卿凤舞凭借此前上山的印象所绘。
放眼望去,一张张面孔交织着,以蛛网般在卿凤舞的脑海中串联起来,此刻,她仿佛亲历了二十一年前的洛河兵变……
二十一年前,齐王、恪王等人珠胎暗结,设计构陷誉王,以谋逆罪由诛其满门,因誉王妃与齐王妃乃是双生姊妹,两家小儿齐熠然、齐长风不仅年岁相仿,连样貌也一般无二,是以,在滔天的动乱中,有人偷天换柱,把誉王遗孤——齐熠然,以齐长风的身份留在齐王府,而真正的齐府次子,齐长风,被当时的玄衣坊坊主所收留。同年,誉王的副将,白山宗,退居山林,隐姓瞒名,创立长生阁。
此后,齐长风一面装痴弄傻,极大地削弱齐牧归的防备,一面借助长生阁的势力,养精蓄锐,终于扳倒齐王府。
这一切消息,都是卿凤舞搜罗而来的,她不曾亲眼见证昔日的惨案,却在数月的头脑风暴中重现了当年真相。
唯有一事,她苦思已久,不得其解,那便是南叙为何要谋害父亲。估且不论知遇之恩,父亲于她夫妇二人,衣食之惠也是有的,何故让他落得个积毒成疾、不能善终呢?
大抵是久生怨怼罢,卿凤舞深知,南叙表面温婉,实则善妒,她自是容不得自己的夫君心系他人。为了证实猜想,卿凤舞筹备了今日的重午筵席,并且言辞模棱两可,以探虚实。
现下,她已经有答案了。
“父亲,女儿想到为你报仇的法子了。”
屋外,风雨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