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唐民中学像往年一样迎来了热火朝天的开学报名场面。
暑假的懒散时光让田嘉树舍不得抽身,报名时间有三天,他硬是拖到了最后一天才去的,他不得不被迫背上行囊一个人走出大姑家的房门,他虽有些不情愿,但内心依旧很激动。他从小就很独立,力所能及的事情从不需要别人帮助,能力之外的事情他会勇敢地去尝试。那天他是一个人去报名的,那便是一次尝试,他深深明白一个道理:只有经历才能成长。
他背着一个双肩书包,书包里最下面有一个打上结的大塑料袋,里面装着一袋两斤重的大米和一个透明的玻璃罐,炒得香喷喷的酸豇豆把罐子装得很满,塑料袋上放着床单和被套,还塞了几件换洗的衣服,书包里靠着背那面竖着插了两本暑假作业,里面夹着他提前放好的小学毕业证明,书包内靠着背那面顶上有个夹层小口袋,里面放着被他卷起来的报名费,整个书包背塞得满满的,书包外的小包里放着一支用过的圆珠笔和一本户口簿。
他上身穿着一件灰色T恤,下身穿着一条明显不合腿的黑褐色运动裤,裤腿是挽起的,挽了很多转,脚上穿着一双崭新的白色运动鞋,那身行头是他前几天赶集的时候新买的,刻意等到报名那天去学校的时候才穿。
他迈着急促的步伐走上了那条国道,但他却对那条路感到很陌生。
一年前,他被父母寄养在了大姑家,生活在隔壁乡镇的一个农村,那个村子坐落在山上,离村最近的那所小学就在山下,每天上学他都会下一个大坡,横穿那条国道,下山时,他总会在半坡停下脚步,不止一次望向那条国道通往的方向,直至望到视线的尽头站在那里发呆。他知道那条路通往他的家乡,可他却从未走过,他对路的那头充满了无尽的遐想,在脑海里想象着它的走向、分支还有路况。
他终于等来了那一天,他在外乡顺利读完了六年级晋升初一,如愿以偿踏上了那条国道,去往了家乡的小镇。
他走在路上,吹着微风,抹着汗水,路过一个又一个地村庄,他时不时低着头看看他那双新鞋有没有弄脏,即使没有他也会用手去擦一擦,他容不得那双新白鞋有半点瑕疵,身旁开过一辆汽车,他也会本能地用手扇去那阵扑面而来的灰尘。
他一边走一边张望,试图把路边的一切都尽收眼底,可他并没有得偿所愿,而是被一件件心事儿占据了他的脑海,他想着即将回到家乡的小镇,即将见到熟悉的故人,即将踏进全新的校园,内心的满足感油然而生,他越想越投入,再也看不见身边的任何东西,那满足令他容光焕发洋溢出笑容,甚至还偷偷笑出了声。
那条弯弯曲曲的国道足足有七公里,在那个乳臭未干的年纪,他又身材矮小,走那么远的路,对他的脚无疑是一种折磨。有时走路鞋里会带进沙子,他会停下来摆个金鸡独立的姿势,脱下那只鞋拿在手里抖几下再穿上,走累了就弯着腰锤锤腿,但他始终没有停下前进的脚步。
有时候,路虽然看起来很长,但只要心里想着事儿,总是会在不知不觉中就走完了。
迫不及待地心情让他很快来到了家乡那个小镇,即使不是赶集的日子,那个小镇也热闹非凡。来往的行人熙熙攘攘,过往的车辆络绎不绝,他穿过一条老街来到一个十字路口,路口左转便是去往唐民中学的路,那是一条县道,那条路他再熟悉不过了,他以前来镇上赶集就是从那条县道来的,他在路口处停了下来,望着学校的方向,脑海里浮现出了那所学校的地理位置。
唐民中学规划于两山之间。
左边那座山名为甲峰山,山顶有座庙,每逢观音菩萨生日那天,人们都会去庙里朝拜,而去山顶的路只有一条,山路崎岖,临崖峭壁,但那也不会阻止人们上山的执念,每年那天,从早到晚,山路上都挤满了人,从山脚到山顶排成一条长龙挨个上山祈福,那座山与学校只隔着一片农田。
右边那座山名为碉堡山,山下是一片树林和土地,他听村里人说,以前打仗那会儿,士兵们为了阻击敌人在山上垒了几座碉堡,那座山才有了那个名字。
他在家乡读小学的时候,唐民中学是一个叫田晋山的人当校长,但田嘉树并不知道那位校长的名字。村里有个叫田亚兰的女孩儿就在唐民中学读书,田嘉树和她一起放牛的时候,她给田嘉树出了一道脑筋急转弯,她露出一副奸笑说:
“嘉树,考你个脑筋急转弯,看你答得出来不?”
田嘉树很喜欢玩脑筋急转弯,他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也喜欢拿去考别人,他对新鲜的脑筋急转弯特别感兴趣,他信心满满地做着准备,一脸期待地望着她说:
“你考嘛,我看哈儿(下)答得上来不。”
田亚兰对他的自信表示不屑,卡着节奏念着谜面:
“左边有个甲峰山,右边有个碉堡山,那么中间有个什么山?”
田嘉树立马开始动起了脑筋,谜面上提到的那两座山他肯定是知道的,他在脑海里努力回忆着那两座山的位置,心想:
“那两座山中间不就是唐民中学吗?哪里还有什么山呢?”
他想了又想,实在猜不出来,于是满脸疑惑地看着她说:
“中间没得什么山呐!你确定你没搞错吗?”
田亚兰最喜欢刁难人,她见田嘉树猜不出来有些得意,还故作悬念说:
“你再猜哈儿(下)嘛,肯定没搞错。”
田嘉树绞尽脑汁还是没答出来,有点不耐烦地说:
“莫(不要)篼圈子了,赶紧说,中间有个哪样山?”
田亚兰见他猜不出来又好奇急着知道答案的样子,她忍不住笑了出来,她知道刁难已经得手便主动说了出来,不过她的语气略微带了点嘲笑:
“浪个(这么)简单都不晓得,中间有个田晋山了嘛!”
对田嘉树来说,他知道田晋山是个人名,但他的思路已经局限于猜山名去了,而没想到答案竟然是个人名,他有点不服气地说:
“你资(这)个明显有点耍赖了噻,山名和人名搞嘚(在)一起,啷个(怎么)答得出来嘛!”
田亚兰除了得意还撒着泼,那也许是女孩儿惯用的伎俩吧,她觉得田嘉树说她耍赖有点冤,于是切了一声说:
“嘚(给)你说了是脑筋急转弯,答案肯定有点怪噻。”
“你管(自己)答不出来怪哪个咯!”
田嘉树默不作声了,但他并没有失落感,那也就是一种娱乐,他根本不会在意。不过他还是在反思,心想田亚兰说的话也颇有道理,考脑筋急转弯肯定就不会按常理出牌,答案千奇百怪出人意料也在情理之中。
田嘉树想起那件往事,心里有点莫名的高兴。那时的他身在自己的家乡,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同村里熟悉的玩伴打闹嬉戏,一起跳皮筋、捉蜻蜓,留下了许多快乐的时光。没有造化弄人的无可奈何;没有背井离乡的颠沛流离;没有寄人篱下的忍气吞声。同时,他也感到有点悲哀,在那个纯真的年纪,他本该被温柔以待,可他却变得心事重重,心中五味杂陈,他没了童真,也不再纯粹,此时的他最能和杜甫、陈师道那样的诗人感同身受,一句“巴蜀愁谁语”,一句“游子悲故乡”,把只身在外漂泊的思乡之情写得情真意切,命运把他活生生的变成了一个独处异乡的游子。
不过,他转念一想,也许那就是成长。命运虽让他漂泊异乡,却也教会了他许多东西,那或许是大多数人求而不得的经历,尤其难能可贵。他长舒一口气,走上了去往学校的那条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