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犬岛的第五年,莫库遇到了夏施南。
彼时的犬岛繁华远胜猫之岛。不仅集市热闹非凡,民风亦是开放前卫,男女不管老幼胖瘦皆穿着精致时尚。夏施南顶着一头红发披着一袭飘逸鹤氅,施施然从莫库身边走过,只一眼便转身走到他跟前,脸上略带慵懒神态,嘴角往两边咧开。
这位小弟,你是外来的吧?
他打量他的粗布衣服。我们犬岛人绝不会穿这么寒碜的衣服。
莫库沉默不语。夏施南看上去比他大两百来岁,已经成年,身形高大,肌肉结实。他来犬岛已有数日,心知夏施南说的全是事实。他的衣服又土又旧,与满街男女鲜亮服饰大相径庭。
不用怕,我不是坏人,我也不是嘲笑你,不如说我担心你穿这样被其他人欺负。夏施南嘴角咧得更开了。
他没有说错,在犬岛游历的日子,莫库的确遇到过一些人,尤其是和莫库年龄相仿的孩子,有心或无心地揶揄他的穿着。
我叫夏施南,本地人,你呢?
我叫莫库,从猫之岛来的。莫库不想露怯,抬眼看夏施南,他正低头眯缝着眼睛看他,似笑非笑。
前面有个不错的服装摊,来,来,你跟我来,我带你去买几件衣服。
莫库迟疑,他不习惯无端接受别人的热情。从小卜南告诉他,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夏施南一脸玩世不恭,善恶难辨。
周围突然起了喧嚣。人们纷纷尖叫逃窜。莫库抬眼。不远处,一头驴正发了疯似的朝着他们狂奔而来,似乎是受到巨大惊吓,眼神惊恐凶猛,沿路撞翻几个食品摊点,一个小孩吓得哇哇大哭。莫库从小没见过此等场面,也被吓住,两腿如灌了铅,定在原地无法动弹。眼看疯驴将至,说时迟那时快,夏施南一个闪身上前,一脚踹中驴脑袋,驴瞬间趔趄翻倒在路边。夏施南没有停手,从腰里掏出一把匕首,一道亮光闪过,匕首已刺穿驴的喉咙。
反了你了,小畜生。夏施南愤然道。他长长的红发披散在肩膀,像一头怒发冲冠的狮子。
这时候驴主人气喘吁吁地赶来了,看到驴已咽气,又惊又气,拉住夏施南要他索赔。夏施南举重若轻地说,你先把手松开。
不就是一头驴吗,多大点事,我赔你就是。
驴主人愤愤然道,你以为是一头驴的事吗,表面看是一头驴,但它何止是一头驴,它是我家里的摇钱树啊,每天给街坊邻居拉磨,给我挣钱……
连莫库都看出他是想讹夏施南了。但夏施南不以为意,从兜里掏出一个鼓囊囊的钱袋子,大手一挥,整个扔给了他。
这些钱够赔偿了吧。他说。
驴主人拿着钱袋子高兴地走了。
莫库看傻了,他说,施南哥,那些钱够买十头驴了。扭头看到血泊中的驴,瞪着惊恐的大眼睛,也许它没想过会这样死去。
你刚才把它踹倒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杀它呢?
夏施南把头发往左一甩,不屑地说,你看,你都叫我哥了,我怎么能不为小弟两肋插刀呢,畜生就应该有畜生的样,它如果有来生,希望它记住这个教训,下辈子好好为驴。他又把头发往右一甩,记住,有哥罩着你,保你在犬岛一根头发都不会少。
可是杀生不太好,莫库小声说,心里却感到一丝温暖。初来乍到,一切都无比生疏,他时刻提醒自己小心谨慎。夏施南却像认识他很久了一样,拍着胸脯,不要紧,他说,我带你去个地方。不过去之前,得先给你捯饬捯饬。
他径直带他去了一个服装摊,货架上各式服饰色彩斑斓,琳琅满目,皆是莫库见所未见。夏施南挑了几套适合莫库的衣服,对老板说,先赊着,明天来付。莫库说,我有钱。夏施南说,你出门在外,还是节约点。莫库换上新衣,夏施南满意地点头,这才对嘛,入乡随俗,现在像我们犬岛人了,这样就没人说你了。他看他像是欣赏自己满意的作品。
随后他带他去大佛山。莫库之前来过一次。
大佛山屹立在犬岛“狗尾巴”处。地貌崎岖,怪石嶙峋,飞禽环绕,一尊高几百米镀金大佛依山雕刻,慈眉善目,庄严巍峨。佛前香火鼎盛,烟雾缭绕,很多善男信女膜拜观瞻。夏施南对着大佛忏悔了一番,表示不该一冲动就杀了那头驴,请佛主见谅,他又说,不过我也不后悔,男子汉一人做事一人当,如果佛主要惩罚,就冲他一个人来吧。然后他转身对莫库说,这大佛很是灵验,你不妨也拜拜。
莫库点头,双手合十在佛前长跪。他跪了一分钟,十分钟,半小时……这时候正当午,日头凶猛毒辣,空气又闷又潮,夏施南等得焦躁,一把拉莫库起身,不耐烦地问他,你跪这么久,是在超度那头驴吗?为一头死去的驴跪这么久是愚蠢的。
莫库微笑说,那倒没有,它已经死了,不论我们做什么,它都不可能复生,我们所能做的也只是愿它安息。
那你跪这么久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