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文姜扫视屋内一圈,无阙也不见踪影。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迸发出来。再危险的时候她都没有害怕过。可这一次不同,诏书若丢了,那就彻底完了。
晋文姜拼命地让自己冷静下来,他若是偷了镯子去,定然要去换钱。白芷城里的当铺就只有一家:仇记当铺。
日头高照,仇记当铺门口似乎比往日更热闹。一大圈人正凑起来,围观着当中的两个人,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正揪着一个小孩的耳朵,“小东西,敢偷大爷东西!”说着,便上手给了小孩两个耳光。小男孩见状毫不示弱,一口就咬上男子的手臂。男人疼得呜呜直叫,一脚就揣向男孩的心窝。
晋文姜挡在男孩面前。“你说这镯子是你买给老婆的,那请问,这个镯子上镶嵌的是碧玺还是猫眼绿?”
“这,是猫眼绿!”男子叉着腰道。
“各位请看,这镯子上根本没有猫眼绿也没有碧玺。你在撒谎!”晋文姜指着男人鼻子骂道。
男人灰溜溜地遁走了。
回到小木屋里,晋文姜将金银镂花镯子仔细收好。男孩低着头站在她身侧。
“无端的善良只会给自己招来祸患。”不远处身穿月白长衫的男子轻飘飘地传来一句。
“为何要偷盗?”晋文姜平心静气地问道。
“为了救我弟弟。”男孩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眼圈一红,眼泪就掉下来。
“慢慢说。”晋文姜扶起男孩。
半月前,家门惨遭敌家血洗,无阙和弟弟无仇侥幸逃出门。在街头风餐露宿数日后,弟弟突然发起烧来,无阙背着弟弟来到医馆,却因为没有钱被拒之门外。正在这时,一个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个男人自称芦苇。他说只要跟他走,保管治好弟弟的病。无阙没有办法只好跟着芦苇回了家。芦苇做了烧鸡,无阙和弟弟狼吞虎咽着。可第二天一睁眼,却发现自己和弟弟被装在铁笼子里。铁笼子上盖了一层厚厚的油布,看不清外面的世界,只记得路途中颠簸了很久。没有水,没有食物,只有恐惧,只有寂静。
就这样,来到了白芷城城隍庙。已经十几天没有吃东西,无阙的眼中净是对食物的渴望。
“后来呢?”晋文姜轻声问道。
“我看到你腕上的镯子。觉得应该比较值钱。所以想拿去换回我弟弟。”无阙哽咽着说道,“可是,他说,我弟弟已经死了。”
晋文姜拍拍男孩的肩膀,这个时候言语的安慰总是显得单薄,她只想让他知道他不是一个人。
大漠的风沙总是粗犷而凌厉的,猝不及防划刻在人的脸上、心上,
走了三日,终于踏入交曲城。不想,进城百余里,官道不见一人踪影,也不见马匹、牲畜。官道两侧的房屋破烂不堪,灰尘遍布,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整个城仿佛一个空壳,空空荡荡,冷冷清清。
好不容易在城南一家米铺找到一个正在煮粥的老头。老头姓吴,约莫六十岁左右。
“老伯,敢问这交曲城里为何空空无人?”晋文姜探身问道。
“你是外地人吧。客官有所不知,这今年开春以来,天降大旱,再加上这边境上时常有胡人马队抢劫,城里的百姓都没有米下锅了。除了饿死的,病死的,还有走不动的,其他人都携家带口南下逃荒去了。”老头叹了口气。
走出米铺,晋文姜觉得心里好像有一块石头压着。
路边有个头发蓬乱的女人正在抱着怀里的孩子,唱着儿歌哄着孩子睡觉。“宝宝睡啊睡,阿娘摇啊摇……”,旁边的男人不耐心地打断了她,“孩子早就死了,快给我!”女人仿佛遭雷击一样,愣在原地一动不动。“你胡说。我的孩子明明还活着,他还要吃奶呢。”女人抱着孩子开始狂奔。身后一群乞丐看着那个襁褓中的婴儿露出了贪婪的神色。
“易子而食。卖儿鬻女。每逢饥年或战乱,总会如此。”莫玄难得一脸严肃。
“太平盛世,竟至于斯!”晋文姜只觉心发凉。
“何时太平?哪来盛世?不过是权贵自掩耳罢了。”还是一身月白长衫,只是神色里难掩悲怆。
第二日感到沃滨,情形并未有好转。几乎大半个城都是空的,道路上尽是扶老携幼南下逃荒的人。男人们一手牵着毛驴、牛车,一手扛着行李,女人们大着肚子,一手牵着一个孩子,或是扶着蹒跚的老人,艰难前行。有些人走着走着,突然就倒下了,再也没有醒过来。但逃荒的队伍依然越聚越长,仿佛一只巨大的长虫,蜿蜒盘旋在北国的旱地上,妄图在饥饿的荒漠中寻找到一小片优渥的绿洲。
天色已晚,四人只好找了一间空置的客栈暂时歇息。吹熄了蜡烛。月光在雕花木窗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一片寂静,仿佛万古长空。近日来的所见所闻,于她而言已非惊讶可言。这是第一次,也是最近的一次,接触到饥饿,赤贫,直面死亡,恐惧。人如草芥。命似蝼蚁。到底什么才是盛世?何时才有清时?
清时,清平之时,太平盛世。当初加入清时堂,不就是为矢志锄强扶弱,匡扶正道,以筑清时。可如今看来,清时之念是否可能只是遥不可及的一个梦?晋文姜忽然感觉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这时,一个黑影突然刺破木窗,向她扑来。晋文姜翻身一滚,躲开了敌人的袭击。她一把推倒屋里的木架,尽可能制造出大动静提醒同伴。耳听着隔壁房间也传来了打斗的声音。只一分神间,黑影又扑上来。这是不要命的打法,章法全无,丝毫不给自己留后路。她假装受伤,哎呀一声倒下来。黑影果然中计,直扑过来。还未等黑影动手,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已经夹在他的脖子上。“别动。”
隔壁的打斗声也渐停,只听莫玄大喊着“慕之快救我!”,随即一个黑影从窗口飞身离去。
点亮烛火。
“无阙?”晋文姜一脸震惊。
回头一看,无阙可不好端端站在自己身旁。
“弟弟!你没死,弟弟!”无阙跑过去一把抱住被捆在地上的男孩。
这正是几天前濒死的无仇,无阙的双胞胎弟弟。
本来芦苇以为无仇已经快断气了,也不想再带个累赘,便将他弃置路旁。谁料,被路过的一名女子捡回来了。她告诉无仇,你若能杀死一人,便可“以命抵命”活下来。她给了无仇一把刀,还有三天的水和食物。
为了活命,无仇与同伴来到了沃滨。寻着人声跟踪到客栈。
“救你的是什么人?”晋文姜问道。
“没说。她只是告诉我,如果想活命,就得先杀一人,才能加入寒门,获得活命的机会。”无仇答道。
“寒门,教旨便是‘寒门凭己贵。’一旦加入此教,教众便再无独立思想,全被组织洗脑,沦落为杀人的机器,探秘的卧底。这是大梁最凶残的暗卫,杀手组织。”月白长衫的男子沉声说道,“他们信奉‘杀一人便可救一人。’,也就说,想救活一个人就必须另外杀一个人。”
“加入寒门的,多数都是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少年,他们强悍、无知,一无所有,所以无所畏惧,也便于掌控,专为大梁处理一些不便放在明面上的事情。不过,据传,寒门组织不仅手段凶残,而且神秘莫测,势力网遍布天南海北,上至达官贵人府邸的侍婢,下至三教九流、贩夫走卒,都有可能藏着寒门的秘密成员。其首领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压根不知雌雄。”莫玄揉着手臂,次牙咧嘴地说道。
“所以你们这次来,便是为探查寒门的踪迹?”晋文姜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