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的竹篮里晒着一些草药。一个年轻男子正将草药拿在手上细细嗅着,十分出神。只见他一身翠绿色的华贵锦缎,腰间系了一根碧玉带,玉带下挂着好几块价值不菲的玉佩,叮当作响,恁是习惯了皇家生活的晋文姜也不近咋舌。
骆驼巨大的鼻孔喷出两团白雾,发出一阵响声。拿草药的男子一回头,愣了一下,随即笑出了声,“慕之啊,你不至于吧……”还想说什么,一眼撇到站在一侧的晋文姜,还有老头阴沉的眼神,“哦哦,那个,敢问兄台来此作甚呐?”
“不是来找你的。”老头沉着脸说道,自顾自向屋内走去。
晋文姜只好尴尬地笑笑,“在下江韫。”晋文姜冲男子拱了拱手,便也跟着进屋。
只见老头站在窗前,一手拉弓,一手射箭,倏,一只大雁应声落地。“莫玄!”一个小绿影颠颠跑向远处。
“老伯真是身手不凡!还未曾谢过老伯救命之恩。江韫没齿难忘。”晋文姜感激地说道。
“不必。以后不要跟着我就是。”老头冷冷地丢下一句就走开。拿起一个埙,自顾自地吹起来。
“长宁赋?”晋文姜脱口而出。
“你也听过?”老头转过身,有些惊讶。
“嗯,这首曲子曲风激进,雄浑壮阔,似少年般激浊飞扬、慷慨动人。只是,若能有更深沉淀,在少年激情基础上添加历尽千帆的沧桑感,应该会韵味更足。”少时,听过宫廷乐师演奏此曲,晋文姜有一个特点,过目不忘,凡是听过、看过,哪怕是闻过的气味,她都可以记一辈子。
“沉淀……沧桑……嗯……”老头喃喃道。
晚饭吃的是烤大雁。还不待晋文姜问起,莫玄就开始叨叨叨。原来他们是一个商队,来此与边境的牧民做点小生意,此地地处焉支山脚下的白芷城,紧邻着匈奴的休屠城,在这里汉人、匈奴人、乌孙人、月氏人都有,算是一个小型的商贸集市。
“为何不扩大呢,跟更多胡人做生意,利润岂不是更高?”晋文姜咬了一口雁腿。
“说对了!本少爷此次来就是为此。”莫玄往嘴里塞了一口雁肉,“知我者,江韫也。”
“连通关文牒都是偷得,还好意思说。”老头翻了个白眼。
莫玄骚了搔头,“那还不是因为你……”
“既如此,为何不早打开商贸通道呢?”晋文姜赶紧打圆场。
“现在北晋与匈奴关系微妙,时好时坏,高兴的时候互通有无,不高兴的时候就兵戈相见。燕国自三年前打败右东胡部落,与匈奴关系甚为紧张,风吹草动都会引起连环反应。所以呀,这全面通商还是水中花呦。”莫玄抹了抹嘴巴,“你看到没有,这焉支山北面全是胡人,南面却是汉人聚居地,晋人、燕人,甚至梁人都有。云龙混杂,这才成了法外之地。”
吃完饭,莫玄铺好了地铺,神神秘秘地凑过来,“江韫,你要小心呀。”说着指指老头,“他……那个……不怎么喜欢女人,你懂我意思吧。总之,你和我睡就好了。”
“这个……就不必了。”晋文姜磕磕巴巴的说道,挣脱了莫玄的胳臂。
“难不成,你也……”莫玄一脸震惊地长大了嘴巴。
“不不不,我素来习惯晚睡,你不必管我了。”晋文姜打哈哈道。
“那我就放心了。”莫玄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入夜,晚风轻拂,竟有种回家的感觉。阿娘说的山南之地就是这里吗?从小,阿娘就总是念叨,焉支山南有惊鸿。她就是在这里遇到自己的“惊鸿”吗?他们一起围着篝火唱歌、跳舞,清晨在缀满露珠的草地里飞奔,夜晚在夹杂着玉兰花香气的晚风里相拥。可新婚第二天,阿娘就被来此巡视的父王一眼瞅中,连累她新婚丈夫被杖毙。
一阵奇怪的哞嚎声传来。正在屋角冥想打坐的老头倏地睁开眼,两人一对视。
黑暗中,忽然有数不尽的光点在靠近,一步一步,逐步缩小包围圈,似乎要把屋内这点光亮吞噬。
是狼。群狼。
“都怪你,非要带这个劳什子狼皮!这下好了吧!”莫玄气呼呼地一把扯过狼皮藏在被褥下。
“把所有的火石都点亮。”晋文姜镇定自若地说道。
话音未落,老头已经把火烛、火石、火油全部寻了过来,手里拿起弓和箭,瞄准远处的眼睛。黑夜里不好锁定头狼,他沉下心来。将火油一点点抹在箭尖上,在灯芯上点燃,然后朝狼群射去。狼群散开一个口子。再射,狼群朝两侧躲闪开来。
“待会儿,我在这里射箭,以火油上的光击退群狼,你和莫玄趁机逃出去。”老头冷静地说道。
“那你怎么办?”莫玄满脸惊恐。
只好这样了。晋文姜一咬牙,拉着莫玄从缝隙中冲出了狼群。夜幕沉沉,把人压得喘不过气来。晋文姜就这样一直向前跑着,“不是,我们要去哪里呀?”莫玄在后面追的上气不接下气。
离此地二十里,有一排帐篷,看上去胡人巡防骑兵在此驻扎。果不其然,三十多个乌孙骑兵正围坐着喝酒。晋文姜一把扯过莫玄的荷包,把里面的银锭和玉佩全部抛在他们面前。“前面,有银子!”因为跑得太过剧烈,晋文姜的胸脯剧烈起伏着,说话都断断续续,她用手指指小木屋方向。
这群乌孙人听懂了。翻身上马,在晋文姜指引下,疾奔向小木屋。也许运气不错,乌孙人祖祖辈辈居于焉支山下,与狼群为伴,很多人以驯养狼群为业。草原上的野马见惯了大场面,在火把照亮下,马儿热血奔涌,嘶鸣着直冲向狼群。一来一回下,狼群渐渐被冲散,在夜色下四处奔逃,骑兵们手起刀落,迅速收拾战场。
危机解除了。更大的危机却来了。乌孙骑兵伸出手来。
莫玄只好含着泪把一箱箱皮货、丝绸、药材,还有一袋袋粮食都搬出来。乌孙骑兵还是不走。
老头从屋里搬出一皮箱银子,扔在地上。乌孙骑兵这才走了。
远远地听到动静,一伙匈奴人朝小木屋走来。晋文姜一眼看到,那个额角有圆圆印记的胡人正朝这里走来。她一脸惊恐地看向老头。
只见老头不慌不忙地从脸上揭下一层人皮面具,递给晋文姜。
一转眼,除了满脸麻子的老头,屋里多出一个貌比潘安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