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老乡亲都觉得我是个怪胎,生来奇丑,从头发丝儿到脚后跟儿全身上下就没有一个地方成一个直线,头歪着眼斜着,如今两条腿像面条一样软软的……
一场病下来我很久很久不能走路,凡事都靠家里人抱着去做,期间我的小伙伴儿们也来找我玩儿来着,可是他们总不能一直陪我在炕上坐着呀!久而久之他们就不来了,我,太想他们了。
幸好还有小儿哥哥,他每天都会来看我,有时候用豆角叶包着一把黑天天给我送来,有时候带来一兜子洋姑娘(niǎng)儿,或者带着几个菱角给我吃。总之我家乡应季的不用花钱的野果子什么的都能从他的口袋里变出来。老妈说我那时候盼着小儿哥哥来看我就跟盼亲人解放军似的。
嘿嘿!有人这么宠你你也盼着他经常来呀!
可是像小儿哥哥这么有热度的人却有一个冰冷得如冰窖的家!
我长大后听老妈说小儿哥哥的妈是带着小二儿哥哥改嫁到他现在的这个家来的。刚来的时候小儿哥哥还没过他的第二个生日。那个年代随娘改嫁的娃儿苦啊!
第二年他娘就生了他大妹妹,没过几年小儿哥哥就有了三个妹妹一个弟弟。继父对他非打即骂,他妈对他继父言听计从,小儿哥哥的日子过得水深火热。上个五六岁他继父和他亲妈就逼着他到邻居家偷东西。
那时的东北乡土人人情比天大,民风淳朴,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家家都不设篱笆和大门,赶路人都可以在人家房根儿底下路过,天黑了经常有路过的乞丐敲门敲窗讨口热水喝喝,或跟屋里的人们要一床破被几件烂衣御御寒。放在门口的洗衣盆、搓衣板、斧子、锯子什么的从来都不会丢失。可是自从小儿哥他爹娘一家搬过来后就开始丢东西了,慢慢的邻居们都不敢把工具放在门外,过几年又有人在自家所占位置的范围内扎篱笆、砌围墙,人们有了领地意识互相防范起来(端端的一个微缩社会发展史啊!)。
邻里邻居的住着,大家都知道小儿哥哥寄人篱下受人白眼儿活的艰难,再加上一个不着调的妈,每天跟小儿哥哥的继父一样对小儿哥哥非打即骂起来。
小儿哥哥家经常设局赌博,不是看小牌儿就是推牌九,有时候还会打扑克,那时候大家收入都不多,他们赌的小可是扛不住黑天白天的玩儿,小儿哥哥的继父和老妈也都爱玩儿,可是一个赌局总不能俩人一起上啊!虽然赌局设在他们家能抽点红利,但也总不能都输回去,于是就商量着替换着玩儿,今儿你玩儿,明儿我再玩儿。
而那个今天闲着不上场的实际上也不会太闲,他们总是在这个时候打发小儿哥哥出去望风,看看谁家没人;谁家只有孩子在家;谁家有什么东西在院子里没人看管;谁家园子里的瓜儿果儿熟透了还没摘……
但凡能上手儿的东西都不会放过,有句俗话说:贼不走空。
若真走空了小儿哥哥免不了一顿男女混合双打!
邻居们都知道他们家老两口儿的德性,所以都默默地防范着他们对自家下手。
乡亲们对小儿哥哥的情感很复杂,既怜悯同情又怒其不争,都知道小儿哥哥本质不坏,也知道他是被逼着出来偷东西,可就是谁都没有办法改变这一切,唉!
可是经常丢东西又天天必须防范别人的感觉真是让人厌烦呀!渐渐的乡邻们对小儿哥哥不再同情怜悯,有的性格好点儿的就躲着走了,有的脾气暴躁当面辱骂……
有一次小儿哥哥来我家哄我玩儿,老爸刚开了工资一进门就交给了老妈,老妈着急做饭就把钱塞到了被架(东北几十年前用来放被子的木质框架,一般做成与炕柜一样长宽,把被子叠放在里面,外面可以挂帘子遮挡)里。其实老妈对小儿哥哥也不是不防范,明知道他爹妈是个啥德性,就算相信小儿哥哥也不会相信他爹妈,可是老妈说那天忙糊涂了,忘了这码子事儿,当着小儿哥哥面儿就把钱塞被子中间了,等老妈想起来的时候小儿哥哥早已经回家吃晚饭去了。
老妈把手往被架里一伸,长长的舒了口气,一边往外抽手一边笑着说:“我说小儿不能这么没个远近嘛!他天天来咱家,我们对他那么好,咱家吃啥好东西都忘不了他,他不能这么对我们。”说罢还是朝手指吐了点口水开始捻动钞票,捻着捻着老妈脸色变了变,摇摇头不相信似的又数了遍:“老头子,他还真拿了五块钱!”
“老婆子,你可别往外说,这孩子是咱们看着长大的,不是个坏孩子,他要是自己想偷都得给你一锅端了,可是他没有,就只拿了五块钱,唉!肯定是他家那两个老的逼着他干的,还不知道他受了多少次为难才对咱家下手的!”
“你别操心了,我心里有数!”
老爸一个月工资才三十五块五毛钱,虽然大姐也赚钱了能补贴点家用,可是还有五个上学读书的指着这钱交学费的呢!还有一大家子十口人要吃要喝,五块钱对这个家来说能办好些事儿呢!
晚上吃晚饭的时候小儿哥哥来了,一进门假装镇定的却没敢正眼看人的叫了声:“婶子,胡叔!我老妹子在家没?”
我妈:“小儿啊,快进来,吃没吃呢?婶子今天烀的大饼子放了白糖,萝卜条儿咸菜我放了满满一饭勺儿油蒸的,油汪汪儿的,闻着就香,快来尝尝!”
小儿哥抱着我不敢看我妈,也不回头,就盯着我:“我吃过了婶子,你们吃饭吧,我跟老妹儿玩儿会。”
“那死老鬼能让你吃饱饭?我咋不信!快过来,这半大小子正是能吃饭的时候,吃不饱可就亏了身子!”一边说一边盛了粥、拿了饼子送到桌边儿,示意小儿哥哥快吃。
大姐这会儿不在家,她去大山里一个十分保密的工厂做临时工去了,工厂离家远,工作期间她要住在厂宿舍一段时间。大姐性子强硬,平时谁都不敢欺负她,是年龄相仿的孩子头儿,她看不惯小儿哥偷偷摸摸的不走正道儿的样子,所以平时没少给小儿哥脸子看。今天要是大姐在小儿哥哥肯定不敢上桌儿的。
今儿大姐不在,老妈走过去一拉他胳膊他就过来坐下来了,说是吃过了饭,可是他看饭的眼神儿出卖了他,小儿哥哥快二十岁了,个子不算矮,可瘦的像根筷子,有他那对活宝爹妈他在家根本吃不饱!
其实平时小儿哥哥也没少在我家蹭饭,老妈心软看不得别人受苦,别说从小看到大的小儿哥哥,就连小儿哥哥他继父的老爹也没少吃我们家的饭,这一个老一个小在他们家就是那两口子眼中钉肉中刺啊!可是今儿小儿哥哥底气不足了,眼睛里含着热泪抬眼望着老妈,刚想说点什么,老妈“小儿,赶紧吃饭,你看这些弟弟妹妹他们都喜欢你,啥都别说快吃饭,你要是有委屈、有话说,你等明儿他们都上学了,就咱娘俩儿好好儿谈谈心,你说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