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汉之时,私学之风盛行,颍川此地更是极盛。
这当中有不拘泥于门户之见,以此传授学问的道德高士。自然也有想要借此邀名,勾结朋党的“名不副实”之辈。
一个人的道德文章或许妙笔连珠,花团锦簇,可其人品却未必如何。
才华与人品,从来不是等式。
譬如冯嘉的恩师,郭恒。
因阳城县中只有郭家一个私塾的缘故,县中大半读书人,见了郭恒,都要喊上一声郭师。
于汉之时,以郡为国,视举主与恩师如父。不少人便是通过对举主和恩师的“义举”,得以扬名。
至于扬名的程度,就要看其举主与恩师的名声了。
在此事上,风险与收益大致还是成正比的。
例如公孙瓒旧事。
昔年公孙瓒在郡中为吏,其郡守因罪将发配日南,公孙瓒杀猪祭酒,准备相随而去。1
彼时日南多瘴气,十人九不归。
好在后来那郡守走到半路,遇赦而回,公孙瓒也因其义举闻名郡中。
这也是为何冯嘉全然不敢反抗的缘由之一。
郭家久在县中,门生故吏遍布县寺上下。只要郭恒开口,这些既有师徒之谊,又在一定程度上依附郭家的士人,难道会拒绝帮恩师一個“小忙”吗?
不过是权力的一次小小任性罢了。
正直之人自然也是有的,只是终究还是凤毛菱角。
冯嘉之妻姓赵,出自寻常人家。连冯嘉这个县中吏都抵不住郭家的逼迫,其妻家自更是不能。
故而其妻虽抵死不从,却也架不住家中逼迫,不得不嫁。
而郭恒之子郭丞早已娶妻,赵氏女嫁入郭家,自然只能为妾。
汉时有旧制,“天子一取(娶)十二女,象(征)十二月,三夫人九嫔。……士一妻一妾。庶人一夫一妇。”2
不过制度归制度,终究不过是些纸面上的东西。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有权有势之人家中,即便不是士人,妾室却也是不少的。
郭家是士人,自然可以纳妾。
汉时娶妻,当有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和亲迎等六个步骤,后世称之为“六礼”。
而纳妾则不必,只需将妾室迎到家中即可。
可今日郭丞纳妾,郭家却是办的极为风光。
对于这位赵氏女的来历,县中之人莫不心知肚明。只是惧于郭家的声望权势,他们也只敢在暗地里议论几声罢了。
郭家大宅里,郭丞亲自站在院中迎客。
这位郭恒独子虽出身郭家,却自小不好读书,唯好酒色。常年浸染其中,被其消磨的骨瘦如柴,眼眶深凹。如今戴冠而立,颇有些沐猴而冠的意味。
只是即便心中看不起此人,可来道贺之人面上还是要摆出一副发自真心的笑脸。
日过正午,县中有名有姓的人物,大半都已来了。
郭恒自后宅中走出,来到郭丞身前,回头望了一眼院中云集的宾客,长叹道:“你这般做法,实在太过了些。那沈嘉颇有才学,当年我对他也是极为看重的。你如此羞辱于他,要他日后如何自处呢?”
言语之间,悲天悯人,颇有些一代宗师的风范。
若是被不知内情的人看去,只怕还会以为这位众人口中的郭师,真是一个爱护学生的道德君子。
闻言,郭丞嘿然一笑,“当日给那沈嘉施压之时,可不曾见阿父半点仁慈。如今事情做下了,那沈嘉又成了阿父的得意弟子了吗?”
郭恒叹息一声,“人言可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