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鸣涧望见他时,那人正一个人蹲在白毛林子边,抽草。
他大略是从外间逃债逃进了长乐坊,身无分文,自然没有烟具,只是把某种烟草直接放在口中咀嚼,像老牛吃草一样,幅度很大地动着腮帮子。
察觉到了鹿鸣涧注视的目光,那烟鬼惊弓之鸟似的抬起头,但无神的眼睛在看清了鹿鸣涧只是个年轻女人后,便重新低下头去,继续用力而有节律地磨牙。
……他面皮蜡黄而泛青,眼窝和双颊深陷,真像是画本子里的饿死鬼。鹿鸣涧想。
没过几日,鹿鸣涧去赌坊巡视的时候,就见到这烟鬼的尸首被抬出来,扔往他之前抽烟的那片白毛林子里。
他死在了黑市擂台上。
鹿鸣涧后知后觉,他那日那样专注地抽草,或许是早就对自己的命运心知肚明又尚有不甘,在进行最后的享乐和狂欢。抽完这么点儿存货,就当是在给他自己送行了罢。
并不觉得怜悯,但是鹿鸣涧很难忍住暗自的叹息。
把一条汉子愣是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那所谓的烟草,定然不是什么好东西。鹿鸣涧心里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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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这前尘滚滚,鹿鸣涧不算不知道烟是什么味道,但她既发现自己不喜,当然是避着烟民走的,从没这么近距离闻到过。
故而那一缕烟圈被白圭喷出,随风而动,飘至鹿鸣涧面前时,她很是难受,差点就呛呕出声。还好她反应及时,赶紧掩住口鼻、屏住呼吸,才没有骤然咳出本音。
面上只是微微颦蹙,鹿鸣涧心中却暗自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她的狗鼻子向来灵验,不仅能轻易闻到旁人察觉不到的淡薄气味,也容易分得清各种味道的区别来——白圭这烟的味道很陌生,绝不是她知道的那几种草。
真气若不外用,只是在自己体内流转,若控制得当,即便是境界远高自己的人,也未必能察觉。
故而鹿鸣涧不惧白圭识破,当下操纵着体内养心诀真气,极缓慢而专心地在经脉气穴中检查,果然发现了一丝很弱的毒性——应该就是随着她刚才吸入这烟雾,而顺着呼吸进入了她身体的。
鹿鸣涧没有立即妄自用“清风垂露”将其拔除,一来这才符合她丝毫不懂武学的柔弱人设,二来也是这毒性也太过轻微,即便是给体质较差的普通人吸了去,也不会有什么大碍,应该非是白圭故意布下的什么陷阱,而仅仅是烟草本身的害处。
但她从前跟着章敛时,最是熟读药理之学,对此又颇有悟性,只是略一分析,便判断出这烟毒虽看似无碍,但若长年累月地吸入,定然会深渗肺腑,药石罔救——
从这种角度来说,烟草害性虽小,却也不啻为一种狠辣的绝命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