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历66867年4月30日，教历35年】

所谓长夜后的第一次心跳尤为猛烈，寒冬后的第一次融雪格外奔腾，缄默后便也如此。

犹如春潮一般，万年来从未有过的盛况在宇宙各地绽放。正如社会学家克利巩所言：“缄默不是人的本能选择，而是社会的自然发展趋势，尽管每个人都不情愿，但是每个人都必须接受。个体的力量远远弱于社会发展的趋势，而可悲的是，人类自断了唯一的退路：联合。”

银河教严格的教规使人工智能、机器人不断减产。长老会认为机器人“亵渎圣主”，理应除去。所有被抛弃的机器人被集体销毁，堆积在了坟墓星系。整个银河系中最大的墓穴于是诞生了，数以百亿计的机器人尸体被埋放在地下。

但是机器人并未断绝。尚有不信教的人在宇宙中存在，那便是星际游商。事实上，在边缘的很多行省，人们都不信教。银河教廷的势力还没有触及如此遥远，哪怕他们拥有宇宙中数量最庞大的跃迁飞船。

街道上一片繁荣景象。从未有过，人们在街上狂欢，放纵！然而随之而来的是几近崩溃的社会秩序。但这已经不在谢沧的考虑范围内了。作为一名星际游商，他对这样的场景十分欣慰。这意味着无限的商机。作为埃尔文斯顿行商公会的成员，他也被分配到了采购的任务。埃尔文斯顿的总督兰森之子兰广凌的成人礼即将到来。双喜临门，整个埃尔文斯顿沉浸在狂欢的海洋中。

“真是见鬼，你的飞船还他妈的这么乱！”罗朗抱怨道，从飞船的浴室里走出来。“还有，你不是业绩挺不错的吗？为什么不买个水浴室，非要用这种恶心的蒸馏浴室？”

“没办法，飞船太乱，没空间放。”谢沧翘着腿坐在靠椅上，看着全息视频。浴室占地不足一平方米，就连浴室门都是上下开的。从浴室门口到飞船的客厅，中间堆满了货物。

“真是的，你就不会整理整理？”

“飞船的自动整理早就坏了，懒得修，就堆在这里了，反正也不是我堆的，要怪就怪它。”谢沧朝着脚边的小机器人努了努嘴。机器人的显示屏上显示出了一个委屈的表情。

罗朗穿过货箱，走到沙发边上，坐了下来。人体工学沙发的优势在于能够完美贴合人的身体线条，能够让身体完全放松下来。

“谢沧，你这几天的货怎么样？”他端起了酒杯。酒杯中宛如魔法一般倒出了酒。这是为了防止低温或者飞船剧烈晃动使酒水洒出来或者直接冻在了杯子里。

“就那样吧。从谢尔盖的农务联盟收了3000吨星际小麦，然后从公会给的订单中拿到了一批核灯泡。哦对了，还有400多箱核电池。反正就这些吧。你怎么样？”谢沧将面前的窗口划开，凹陷进了沙发中。

“不怎么样。几家欢喜，几家愁啊。大概在你从谢尔盖离开之后不久，我就到了那里。结果，恒星集团的人抢了我们的生意，把剩下的几亿吨全收走了。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几亿吨！够我们卖上半年了！真见鬼。不过，我倒是从几个拾荒者的手上搞到了一批飞船动力核心，什么发动机啊、主计算机啊之类的，说不定可以在二手市场卖个好价钱。”

谢沧从他的话语里听到了抱怨的意思。他料想到这位朋友大概是来找自己帮忙的。

“唉，说起来，这也算是几十年来赚的最多的了。我们生不逢时，没赶上祖先们那个缄默纪元尚未到来的时代。你知道吗？在那个时代，人人寿命数百甚至数千岁，经济空前繁荣。我曾听说，那个时代的行商不用加入公会，每个人都是个体经营户，而且都能赚得盆满钵满！甚至说，那时候的埃尔文斯顿，可是整个西北地区的贸易中枢！唉，要是生在那个时代就好了。不过话说起来，老罗啊，我这里……有一批货卖不出去，你闲着也是闲着，就帮帮我吧。”谢沧最后还是不忍心看着自己的朋友没生意做，把自己的一部分货分给了他。

“真的？”罗朗从沙发上弹了起来，激动地问道。

“嗯。”谢沧爬起来，重新把窗口划了回来。

“好吧，谢谢。诶，对了，你知道公会给了你邀请函吗？”

“什么邀请函？”谢沧将视线从全息显示窗口上挪开，两人的眼神对上。

“兰广凌的成人礼。兰家向社会各界发送了邀请函，但数量有限，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拿到。公会一共只有15张邀请函，由于你业绩很好，所以分给了你一张。”

“真的假的？怎么是你送过来？再说，邀请函哪里需要人来送？”

“第一，我不是来送邀请函的，我只是告诉你这件事。这是我的另一位朋友，你知道的，罗伯特，公会的领导层之一，告诉我的。第二，这次的邀请函比较特殊，是实体的，兰家费了很大的心思在这上面。邀请函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有机器人送上门来。”

谢沧点了点头。他从沙发上站起来，不慎碰倒了酒杯，酒水洒在了地上。地面清洁系统立刻开始运作，那些酒很快就深入地下，通过运输系统储存到废水缸里了。“老罗，我们该走了，‘廊桥’开门了。”

罗朗听闻此言，便前往了对接口。他的飞船通过对接口和谢沧的飞船连在了一起。

“祝你纵横星海。”谢沧说道。

“祝你灿若星河。”罗朗说道。这是行商们的口头禅，就如同“一路顺风”一样，是对友人的祝福。

“对接口舱门即将关闭——即将取消对接——取消完成。正在启动反推系统。”谢沧穿过货舱，走到了驾驶室，正好听见了人工智能的声音。这里可以用形容那客厅的方式来形容：不浪费一寸空间。

在主驾驶台的上方，放了一些小饰品。最显眼的是一个吊着的玻璃罐，里面装着一些泥土。主驾驶台的左边，也就是机械爪操纵台和副驾驶台所在之处，上面摆放着一个储物格，里面杂七杂八堆着一些日用品：一把提神药、几片回甘草、一盒东博斯莱雪茄、一个收缩杯、两条毛巾、一个全息书、一个废弃的操作面板以及两瓶酒。

在主驾驶台的右边，有一张折叠床。床的形态颇有些古怪，人睡在上面需要微微蜷缩，不能伸展开了睡。床的上面有一个压缩衣物舱，里面放着谢沧的一些衣物。压缩舱的旁边有一盏核电灯，还有两排架子。上面的架子放了一些应急用品，诸如氧气罩之类的。下面的架子上是一个精致的盒子，上面刻着两条龙。

谢沧坐在了驾驶位上，打开了全息头罩，座椅靠背上的全息投影仪亮起光芒，面前出现了一个全息窗口，上面显示着飞船的各种参数。

环状舷窗外可以看见罗朗的那艘“玛瑙”号，一艘形似牛角的飞船。谢沧看见了很远处的巨大星舰。此刻，那艘星舰只不过是苍穹中的一个黑色的小点。那便是“廊桥”。所谓“廊桥”，就是一艘为小型飞船提供跃迁轨道的大型飞船。它们有一个学名：跃迁舰。阔特元素，即超空间跃迁的原料，产量极低，因此价值连城。对于普通的飞船而言，购买跃迁引擎简直是天方夜谭，于是跃迁舰应运而生。它们的优势在于不必拘束在一个定点，而是充当交通枢纽，在有需要的地方提供跃迁。眼前的这艘“光明纪元”号隶属于环宇集团，也就是宇宙中最大的一家跃迁舰公司。每次使用跃迁舰的时候，也需要付一笔高昂的通行费。当然，对于认为时间大于一切的行商们而言，这并不算什么。

谢沧推动了动力杆，飞船达到第一宇宙速度，向着远处的“光明纪元”号“廊桥”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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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石生坐在椅子上看着眼前的全息地图。这上面实时呈现出埃尔文斯顿各行政区域内的犯罪事件以及治安情况。作为守备员，这是他的职责所在。警察局早就已经不雇佣人类了，但为了保证机器人不会暴力执法或者做出反人性的行为，守备员需要监视它们的一举一动。当然，这一切都是经过警察局的人工智能处理之后呈现的。

他的目光扫过了显示器上方的埃尔文斯顿全息图像，从南一区看到北一区。所有的街道、城镇上方都有一个颜色框，正常情况下为绿色。一旦出现治安问题，将会按照其程度来显示出不同的颜色。这些颜色在一大丛绿色之间格外显眼，因此很容易被发现。现在，上面一片绿色。

白石生于是打算合上眼睛休憩一下。守备室旧址位于莫里森区，即中央区的地下深处。当初这样做是为了防止治安问题威胁到这个核心管理区，但现在没有这个必要了。守备室周围设置的自动防御系统能够抵挡整颗星球的人群起而攻之，守备员们自然也就高枕无忧了。

为了防止守备员患上幽闭恐惧症，守备室频繁迁址，最后迁到了学者峰的山巅。那里可以一览整个莫里森大陆的景色，从最南边的粉红沙滩到最北边的莫里森海港，从最东边的潮汐堡到最西边的飞船停泊区。学者峰山上的雪景，更是近在咫尺。现在，守备员这一职位成为了最受人们青睐的职业之一，无数人争先恐后求得这个职位。白石生比较幸运，他被选上了。

白石生刚刚合上眼睛，就感受到背后一阵刺痒。他立刻睁开了眼睛，知道这是守备室的机器人在监督他工作。他有些不愉快，明明自己是来监督机器人的，却被机器人监督了。

白石生只好一遍又一遍无聊地扫过那颗星球，看着全息影像中星球的自转与公转。当星球自转了第12圈之后，他终于撑不住了，疲惫不堪地倒在椅子上，不管机器人的监督了。但还是得管。机器人使用神经刺激法惊醒了白石生。他瞪了一眼面前这个不足一米高的小机器人，随即又将视线放到了全息地图上。

这一次，他终于找到了事做。在东二区出现了一个橙色的颜色框。白石生站了起来，放大了地图，找到了东二区。那个颜色框的旁边出现了一排小字，白石生点击了那排小字，随即地图自动放大，放大到了出现治安事故的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