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子,咱两家没怨没仇的。是我听见鞭炮响,教你大娘来看看你家办什么事。都是邻里邻居的。”
“放你妈的屁,你家办丧事吧。”说着,又端了半盆水就要泼过来。
“狗子,你给我住嘴!”闻讯而来的人们听下去、看不下去了。几个年轻人挡在了前面。
年轻的“李艄”握紧了拳头——似乎听得见他的拳关节在“咯吱”“咯吱”地响。
“能吃过头饭,不说过头话,你可太欺天了。小心遭报应”。几个大婶纷纷斥责着。
私塾先生面色苍白,“狗子,怨我多事,怨我多事。”
几个老者扶着私塾先生,几位大婶搀着创?,离开了。
冬去春来,园中的那棵桃树开花了。
指腹为婚的富豪之家,再次登门了。
“我们老爷教我代他向您老问好。”富豪管家一边礼节性地问候,一边打量着简陋的屋子。
私塾先生虚弱地低声回问老爷好。
一阵儿沉默。
老伴儿扭动着小脚端上了茶水。
管家一边悠悠地呷着茶水,一边慢条斯理地直入本题。
“我家老爷已经教人看好黄道吉日,八月十五,花好月圆,男婚女嫁,皆大欢喜。不知您老这次是否应允?”管家紧盯着私塾先生的脸。
私塾先生的手抖动起来了。
半天才缓过气儿来,“管家呀,这几年,我已给你家老爷多次回话——我疏于管教,惯得二女儿刺绣不习,礼数欠修,厨艺无就,又性子倔强,死活不应允这桩婚事。万一闹出个好歹,恐怕有损郝员外的英名啊。管家,想情度理,是不是这样啊?”私塾先生小心翼翼地看着管家的脸色。
“这话,我家老爷说了,书香人家,不习自修,成了这门亲,是郝家八辈子烧高香积来的福分,还劳您多多劝劝玉女,早日促成这桩良缘。”管家似乎是有备而来,“再说了,这些年,虽说是礼尚往来,但我家老爷可没有亏待过你家呀。”管家话里有话,面色郑重起来。
“哦,哦,”,私塾先生似乎放松了一点儿,“来往礼物,我件件记着,我已备好,只是你家老爷多次拒收,这你是知道的。”私塾先生极小心地回应着。
管家一时语塞。
沉默,难堪的沉默。
私塾先生压抑之极。
他想起了指腹为婚的由来,不由得万分地自怨自艾。
那是县里授他“西山文化乡贤”的那天,乡邻开颜,好友庆贺。不料郝乡绅前来凑热闹。他很反感,但碍于面子,不想惹了这横行乡里的恶人,就抱拳相迎,视为宾客。他本滴酒不沾,为应酬喝了三杯。不胜酒力,欲辞去。谁知,郝乡绅当众来了个“不情之请”,说是愿跟文化乡贤指腹为婚,沾沾书香之气。闻听此言,私塾先生一下子就吐了,也晕了。不知就里的宾客则附和着叫好……二女儿出生,一天天长大,清秀灵气,善解人意。私塾先生视为掌上明珠。十二岁那年,郝乡绅突然托人登门求亲,他一次次婉拒,郝家一年年登门,说是不成亲家做朋友。唉,这烫手的山芋——甩也甩不掉了。“面情软,受艰难,祸相连。”现如今,连累到女儿
了,这是他万万不能接受的!
他想起来为了那礼尚往来的礼钱,他的四个兄弟,东挪西借凑钱,勒紧裤袋过日子,为的是不教长兄那样受难、那么受气;他卖了仅有的几分薄地,抖擞出所有家当,按高利贷的形式还钱,为的是不教二儿女出什么意外。因为他和老伴不止一次趁二女儿熟睡时看过多次了:闺女脖子上有一道吊死穴呀——他是熟知《麻衣相》学的——他要保住二女儿的命。
“崔老先生,”管家放慢了语速,却提高了声调,“我家老爷说了,‘天不变,道亦不变’‘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千古常理,哪能由着孩子们的性子来?您老说是吧?”管家绵里藏针。
“‘地固且自动’②,‘世易则事易,事易则备变③’。先哲所言,您家老爷不会不知道吧?民国快三十年了,‘约婚由于男女之自由,至父母则仅有裁度之责,而无阻止之权’的民国新婚姻法规章,你家老爷不会不晓得吧?”一向不与人争辩的私塾先生,为了闺女,一字一句,字正腔圆。
管家惊讶地睁大眼睛,张大了嘴巴——这一向温文尔雅的私塾先生今天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