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极殿后过玄和门为后寝六合殿,六合殿后过玄象门为归一宫。
归一宫里落满大大小小的琼楼玉宇,座座精致绝伦,充斥着莺歌燕舞,一道玄象门将莺燕隔在四方天井内来回打转,起起落落。
文御果然已经睡下了,暖黄的烛光并未使其脸色好看多少,裴靖坐在床脚陪了一会儿,不敢多作打扰,起身去东侧殿歇下。
今晚是张赋秋守夜,文御一睡着,奚迟便撤回东侧殿等裴靖回来。
得知文锦行嚷着要文御给裴靖和宁宴赐婚,让裴靖回归内宅,奚迟无奈地摇头,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使他无语的当然不只是赐婚这桩小事,而是文锦行的迟钝,无论是为君还是为臣,迟钝都是一件很危险的事,为臣迟钝易害身家性命,为君迟钝则误举国大事,文锦行确实有才,但很显然,其人并不适合入仕。
常年远离政务之人对政治的敏感度不高是一件很正常的事,裴靖在乎的不是文锦行有多迟钝、能不能料理政务,而是其人不合时宜的轻狂。
如果一辈子都只是秦王,言行举止轻狂些也没什么,但如果想做皇帝,文锦行的性格迟早要害人害己,如此轻易便喝醉,且醉后举止孟浪,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丝毫没有顾忌,这般缺乏自控能力,岂能做得好帝王,只怕很快即致嬖幸充庭,谗佞当道,走向歧途。
奚迟亦赞同,不通政务可以慢慢学习,再不济还有宰相与臣工帮忙拿主意,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文锦行早已不是涉世尚浅的少年,而是已经见识过人世险恶、性格人品俱已定型的中年人,现在教其重塑性情哪还来得及。
说到底,文锦行竟还不如文承德适合继位。
文承德蠢归蠢,胜在他是真的蠢,家世出身注定他很容易被拿捏住,只要各方发力得当,君臣相安无事一辈子也不难,做个守成之君亦不无可能。
文锦行则不然,他走过南闯过北见过世面,商业复杂,经商比治学需要更多心眼计谋,他是一个成熟而又有个性的人,引导他走上正途不容易,拿捏他则更难,除非他自己愿意听话,愿意主动追随前人脚步不断学习,否则大凉的未来可想而知。
让文锦行听话?这怎么可能!
裴靖无言以对,认为奚迟还是把文锦行想得太简单了。
奚迟轻轻拍了拍裴靖的脑袋,笑说,这便需要睿智的裴相去细心引导了。
裴靖抬头看了奚迟一眼,蜷进对方怀里瓮声瓮气地说了声“谢谢你的安慰”。
也许文锦行愿意听话,但这其中肯定不包括她的话,从今夜这番酒后对话便可见一斑。
一旦文锦行登基,且不说大凉将要如何,她的小命和未来肯定是第一个到头的。那些一直反对她的人和她的仇人定然不会放过她,与宁宴的婚姻也绝非最终解决办法,纵使她嫁了人也无法使那些虫豸感到安心,唯一高枕无忧的办法只有杀死她和死心塌地围绕在她身边的每一个人,这样才能保证不会死灰复燃。
文锦行定不会保她,甚至可能先一步动手以为登基的投名状。
奚迟闻言不由得收紧手臂,恨不得将裴靖勒到身体里面去。
裴靖安抚地拍了拍这人的手,说只是有这种可能而已,并不一定会发生,她会想办法解决。
奚迟充耳不闻,也不肯松开手,耳鬓厮磨了一会儿,伏在裴靖耳畔轻轻说道,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有他这句话裴靖已很高兴了,但也不忘劝他不要轻举妄动,勿做超出太微职责范围的事,车到山前必有路,不必过分担忧。
奚迟低低“嗯”了声,轻轻拍着裴靖的脊背,哄她早点入睡。
裴靖伸了个懒腰,小猫似的将脑袋埋进奚迟怀里。
一夜之间,文锦行的醉话如秋风过境,传遍宫闱内外。
当时在场的宫人有十余众,难说是从谁那里传出去的,总归人尽皆知秦王要给裴相和凉国侯请旨赐婚,主角自然也不例外。
宁宴这回很有眼力见儿,未与往常一般追根究底,而是佯作不知,别人特地问起也是一副装傻充愣的样子,挠着脑袋说“不知道”。
纵使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文御也不过一笑了之,他不信文锦行会蠢到这般地步,胆敢跑到他面前胡说八道。
谁曾想文锦行还真敢,在专门为他举办的中秋家宴上侃侃而谈,竭力撮合裴宁二人,这股勇气看呆了在场的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