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拂面,正是一年最好时。
然而放眼望去,村子里户户皆有饿殍,几乎每家都死了人,恸哭哀嚎日夜不停。
有些家中甚至全部人死绝,尸体倒在屋子里无人收殓。
房门大开,有路过的人偶尔扭头看向屋中,仿佛发现了什么宝贝,拖着瘦弱的身子进了屋,趴在尸体上和蛆虫苍蝇一起大快朵颐。
恢复了些力气,此人躺在地上,扯了扯嘴角似乎想要笑,但下一秒,喉咙发出咕咕的声音,而后双脚一蹬,和屋中尸体做了伴。
村东头处。
两个二十岁左右、面黄肌瘦的汉子,跪在一户门前。
其中年长的汉子哽咽道:“刘老爷,恳求你老开开恩,借一块地安葬父母兄长,我兄弟二人以后愿做牛做马!”
许是太长时间没吃东西,哭喊的有气无力,险些晕倒在地,身旁的人连忙扶住兄长。
“二哥...”
朱重八喊了一声,却不知道要开口说什么,只得望向大门。
“咯吱~”
大门打开,一个小厮看向兄弟二人,不耐烦的挥手驱赶。
“我说你们俩怎么还来,都告诉你们了我们老爷不缺帮工,更不缺人手,要是再喊待会就是棍棒伺候,还不快滚。”
兄长朱重六赶紧说道,“我们兄弟年轻有力气,什么活都可以干的。”
小厮嗤笑一声,“现在这年头,最不缺的就是你们这种人,每天一小团黍饭就能招来一大片,你们要是愿意的话,我倒是可以帮你们求求情。”
“愿意,我们愿意。”朱重六连忙道,“若是主家能借一小块地埋葬父母兄长,我兄弟二人卖身为奴也行。”
“哼!老爷的地怎么会埋你们这等人,既然不愿意就滚吧。”
“对了,你们家还欠了租子,若是交不上来的话,就拿你家房子抵债。”
“啪”的一声,大门被关上。
朱重六瞬间瘫倒在地,抱着脑袋痛哭流涕。
去年,几座村子和更远的地方都遭了干旱,一家人好不容易熬了过来,本以为今年怎么也能比去年好一些,没想到却更糟糕。
入春以来,先是一场蝗灾,将地里的苗全部祸害掉,接着又是一场瘟疫,让二人的父母和大哥全都死掉。
由于朱家是佃户,平日租种的是刘地主家的地,因此哪怕地里颗粒无收,该交的租子一分也不能少。
如今家中的劳动力就只剩下兄弟二人,累死也还不上租子,想要卖身为奴都不得。
而且父母大哥死掉已经五天了,尸体摆在家里都快发臭,若再不下葬,尸体都会被蛆蝇啃食,永世不得安宁。
然身为佃户,朱家没有一分一厘的地,若随便找个地方挖坑下葬,被发现后必然会被人将尸体挖出,抛尸荒野甚至喂食猪狗,因此二人才会来到刘家祈求借地下葬。
“兄长,我们先回去吧。”
朱重八扶起二哥,两人踉踉跄跄的往回走。
路过一家开着的院门时,二人看见了里面的几具尸体,皆是红着一双眼。
家中早就没有了粮食,只能到外面挖野菜、扯树皮、找观音土吃,就这也经常饿着肚子。
“重八,回去吧。”
朱重六抓着重八的胳膊,似是在对重八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回到泥土墙、茅草顶的家,朱重六推开破旧的木门。
屋内,一个瘦弱无骨的女人,带着两个孩子双眼无神的坐在地上。
“大嫂。”
朱重六轻轻唤了一声,女人听到后转过头,看向两人的手上空空荡荡,好不容易强撑的身子更加弯曲。
女人嗫嚅着嘴唇,想要开口却饿的说不出话。
“重八,你照顾好大嫂,我去周围看能不能再借些吃的。”
叹了口气,朱重六转身又离开。
朱重八望向二哥走到邻居家敲门,许久门才打开,但不一会就被关上,二哥又转向另外一家。
连续两年遭灾,村里的人除了刘家之类的地主外,其余人哪还有什么吃的,就算有,也不可能再拿出来借给他们了。
缓缓走到大嫂跟前,朱重八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伸手探了探侄儿侄女的鼻息。
还说,人还活着,只是饿晕睡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都黯淡下来时,二哥终于回来。
“大嫂,四弟,有吃的了!”
只见朱重六提着一把野菜、几条虫子、还有一捧混杂着壳的黍进了屋。
“二哥,这些是哪来的?”
朱重八讶异问,特别是那一捧黍,如今都可以换一个人了。
“是村西头刘家给的。”
朱重六口中的刘家,是本村的另一户人家,同样姓刘,在村里有上百亩地,虽比不上之前兄弟俩去求的村东头刘家,但比大部分人好多了。
从家里翻出生灰的瓦罐和碗,从水缸舀了些水,而后兄弟俩生起火堆,将野菜虫子黍一股脑的丢进瓦罐煮。
瓦罐渐渐传出香味,几人都吞咽着口水盯着。
待煮熟后,朱重六把瓦罐里的食物连同汤倒进碗中,挑拣一番,将黍米、虫子给了大嫂和侄儿侄女,兄弟二人分了剩下的野菜。
大嫂将怀中的孩子叫醒,五个人蹲坐在地上,吃了数日来的第一顿饭。
吃完两根野菜一碗汤,肚子里总算是有了点东西,虽然还是很饿,不过至少又能多活一天了。
朱重六舔干净碗底,意犹未尽的抿了抿嘴,看向大嫂和弟弟。
“还有一件事,西头的刘家愿意借给我们一块地下葬父母大哥,不过......”
“不过什么?”
朱重八赶紧问,能借一块地已是不小的恩惠了。
“刘家说,要让大嫂和侄女卖身去他家。”
“二哥,这是好事啊!”朱重八喜道。
如今自家早已断粮,待在家里早晚会饿死,若是能送到刘家去,至少能有口吃的。
“那我儿呢?”大嫂则问道。
朱重六犹豫了下,还是说道:“刘家说,侄儿若要一起去,必须要改姓刘,还有侄女也一样。”
“娘,我们以后不能姓朱了吗?”两个小孩抱着碗问。
“二叔,你...答应了吗?”大嫂搂着两个孩子,有些忐忑的望向朱重六。
朱重六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朱重八看向二哥,又看向侄儿侄女,说不出话来。
晚上,躺在床上的朱重八被一阵断断续续的哭声闹醒。下了床来到旁边的屋外,往里一看,见二哥跪在父母和大哥面前。
“呜呜~爹、娘,儿子不孝,保不住咱朱家的种。”
“大哥,我以后要是重新娶了妻生了孩子,就让他认你做爹,还你一个儿子。”
第二天。
兄弟二人找出几件破麻布衣,勉强将父母大哥包裹住。
“大嫂,我们一起去吧,安葬好后,你们就直接去刘家。”
“好。”大嫂应了一声。
而后兄弟二人抬着尸体,连同大嫂和侄儿侄女一起往村西头走。
路过刘家时,朱重六借了一把铲子,然后继续往村外去。
......
“我这到底是在哪啊?”
“有没有好心人能施舍些衣服啊?”
山野上,白越拄着根捡来的木头,赤脚走在地上。
白越搞不懂,自己明明是在浴室里洗着澡唱着歌,怎么一眨眼就跑到野外了。
而且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走了大半夜,现在天都亮了连一个人都没见着。
就连晚上爬到一座小山上四处远眺,也没看见哪个方向有灯光。
又走了一会,白越实在坚持不住了,靠在石头上,紧了紧昨夜做出来的树叶围腰,免得掉下去。
“什么时候不行,偏偏要挑我洗澡的时候,衣服裤子没有,鞋子也没有,走了一晚上脚都快起泡了。”
白越揉着有些酸痛的双脚,有气无力的抱怨着。
突然从浴室出现在此处时,身上一丝不挂,白越差点以为自己要社死了,结果仔细一瞧,居然是荒无人烟的野外。
白越现在恨不得快点出现个人,搞清楚目前的状况,自己到底是被传送了,还是穿越了?
“咦?那边好像有人?”
白越起身定睛一看,果然是几个人影正朝这边走。
“嘿!这里!救命啊!”
白越挥舞着手上的木棍,大声呼喊着。
对方显然听到了声音,脚步加快往这边走了过来。
然而下一刻,白越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人生地不熟的,贸然和别人接触可能并非什么好事。
倘若对方怀着恶意,自己岂不是任人宰割?
不过,似乎没有其它更好的办法了,总不能累死或者被野兽咬死在这里吧。
撑着拐杖,白越一瘸一拐的朝对方走去。
待走近了,白越这才看清对方的打扮。
一共是五个人,其中两个男子穿着破旧泛黄的衣裤,面带菜色。
身后的女人看着更糟糕,像是一具尸体般浑浑噩噩,同样的面色枯黄。
女人两只手则分别抓着一个小孩,男孩只穿了件裤衩,女孩年纪稍大多穿了件衣服,两个孩子都瘦弱不已,快只剩皮包骨了。
尤其几个人身上都脏兮兮的,离了七、八步远都能闻到一股臭味,而对面似乎闻不到一样。
看见对方的模样,给白越的感觉就像是几个月没吃饭的乞丐。
“你是何人,怎么在这里?”
对方的口音有点重啊,不过白越能听懂。
“我也不知道怎么跑到这来了,对了,这里是哪里?”
白越赶紧询问对方,想要问出有用的信息。
“这里是孤庄村,你是附近村子的人吗?”朱重六也在打量着白越。
孤庄村又是什么破地方,完全没听过。
白越继续问,“孤庄村是在哪里,今年又是哪一年?”
“孤庄村就是孤庄村,今年是......哪一年来着,我也不记得了。”
怎么一问三不知,白越暗自吐槽道,不过看对方的穿着容貌,似乎是古代人,难道自己穿越回古代了,就是不知道是哪个朝代。
“这位小兄弟,你莫不是逃荒到这来的,可惜这一片都在闹灾,你在这也找不到什么吃的。”
朱重六说完,就听重八小声说道,“二哥,你看他身上,细皮嫩肉的,不像是逃荒过来的。”
经重八一提醒,朱重六也注意到了,心道不是逃荒的难道是谁家的小厮。
模样倒还挺俊俏,衣服也没穿,莫不是偷了主家的女人,怕被打杀所以连夜跑出来的?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朱重六可不想惹到麻烦,和重八抬着尸体绕开白越,往前面的山上走去。
“二哥,那人跟在后面呢。”
朱重六回头一看,果然见白越跟着身后,“不管他,先下葬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