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司与天庭,说不上谁领导谁,各有各的长短,各有各的把柄。
若是时机合适,两边领导人总会碰个面,坐一坐。而彼此隔着山海苍穹,谁家坐东家都有人嫌远。于是,一般情况下,都是化作凡人的样子,荷包里装些零碎金银,在人间寻一处背靠山面朝水的小茶棚里坐坐。
“那丫头放在你那,你可别亏待了。”
“她不亏待自己,断不会有谁亏待她。”
“那便成。我听说,她最近已经想通了,干劲十足。”
“算是吧,给她安排什么,她都做的极认真。只是……”阎罗挥手赶走茶棚里的蚊蝇,觑了一眼旁边拴着的驴,“只是不像传言中的那样活泼有生气,她似乎更像是我的家生子。”
“这话可不敢讲,我还指望着时机一成熟,就带她走呢。”
“什么时候时机成熟?”
天帝本在举杯,闻言,哼笑一声:“明知故问。”
阎罗道:“我一天天要处理多少事务,就算知道,也忘却大半了,让我想想……哦,好像是”
“你这记性!”天帝说着,就去拍阎罗的肩膀,触及的刹那,风吹落的竹叶悬在半空,咀嚼草料的马嘴停了下来,偷听说话的倒茶小二像是倒出来一条冰柱子。
阎罗摊手道:“何至于此?”
天帝道:“天机不可泄露,你且说来,我倒要听听,记着多少,忘了多少,莫颠三倒四的,到时候误了我的事!”
“别吹胡子瞪眼的。我可记着呢!那颗凡心入世,本来好好的,一步一步都按照你的蹈辙之命世代轮回。不想生逢末世,该有的福分都没有,该受的罪责也没有,一团乱麻,乱中求生,竟让那女儿活到29岁了。这若让别的神君知道,只怕你的帝位不保啊?哈哈哈。”阎罗知道这化境中只有他们两个,肆无忌惮地笑了笑。
天帝捏了捏阎罗的肩膀,一边“吱—吱—吱”推着满水的茶盏,一边说:“我是天帝,有的是办法补救。蹈辙之命不可断,安到另一个差不多的姑娘身上便是,反正续下去了,月老宫的人就算察觉到了,也不敢多言。那活下来的女人麻烦了些,先让她成仙吧,本就天资平庸,就算给她百千年,也不成体统。只等轮回圆满,再把她悄悄化了便是,对外说是天劫,总归有个说法。谁想到她与南山那丫头纠缠个没完,闹出那么大动静来,是要费一些周折了。”
“非得要这颗心吗?我看那楚将军,恢复记忆之后,与此前一般无二。”
“你不懂,少了这一颗,楚将军的法力就弱了三分,我还有用得上她的地方,自然是越万全越好。”
“怎么说?哎呦!”阎罗被茶盏摩擦木桌的声响弄得耳朵痒痒,伸出手指挠了挠。
天帝停下动作,盖住水杯,道:“那颗凡心还热着,再冷些,就好办了。”
“你想让她杀生?”
“得杀,但你看看怎么逼她,我可以推一把,但不能太主动。”
“这有点难办啊……自杀算杀生吗?我见她有些求死之心的,要不推一把?”
“不算。”
“那杀一个就成?”
“杀得越多越好。”
小二倒好茶水,还在好奇背后那桌讲的是哪里的秘闻,不想一转身,已经不见人影,只有一锭金子留在桌上。
“呦,今天是撞到土财主了!”一边掂量着一边往棚外走,迎风闻见浓重的血腥味,打眼一瞧。
“天杀的!哪个没娘养的杀了我的驴!”
“哒哒……”李容身牵着风铃送鬼魂入阴司,路上也有跑的,她就甩出仙索,一套一个准,拖到阴司去。
“哒哒哒哒……”李容身牵着风铃来来往往。锋见双眼如炬、莹莹生光,总是瞧见踢踏的蹄子和晃荡的马尾,心生烦恼;知冤双耳如斗、八方可闻,总是听见风铃这匹小马细碎的声响,心生苦闷。一日得闲,双双拦住她俩,责问道:
“小马不能骑,领出来做什么?走来走去,真碍眼(妨耳)!”
“在家多无聊啊,领出来透透风。”
“你拴在阴司门外不是也能透风吗?”
“没人看着,我怕它被别人偷走。”
锋见打量这马,哼笑:“瘦马难骑,谁缺心眼来偷啊?”
“没办法,总归牵在手里放心呀。”
不再多言,锋见与知冤双双念诀施咒。只见小马变成了近乎透明的颜色,马蹄下有四团小小的乌云,落蹄无声。
李容身摸着变样的风铃,笑言:“哇,还是你俩有方法。这是什么法术啊?可否教教我?”
这一遭,李容身、锋见与知冤三个才算认识了,本是同僚,做后辈的嘴甜又求知,做前辈的直率没架子,相处起来分外融洽。
昏天黑地,也不知道在阴司度过了多少年岁。
“该有一百年了吧。”李容身梳理着自己的头发,似乎在寻找哪一根是白色的。
知冤正拿着鹅卵石打水漂,闻言回头道:“有那么久吗?”
锋见正按照李容身之前教的手法用芦苇编花篮,也好奇地问:“你怎么发觉的?”
“我送到阴司的魂魄开始有之前见过的脸了,凡人轮回,也就百年吧。若不是风铃一寸一寸长高,我会觉得自己日日都是重复的。”
“在天上时不重复吗?”
“工作是重复的,但是能看见太阳月亮一升一落,能看见云层飘动。在这里,不见日月星辰,就只看到那个……”说着,李容身指指头顶,“好像一个瞳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