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老的声音,初时微小,传播到众人耳边后,猛然扩大,振聋发聩,响得一众人耳膜嗡嗡的刺痛,天旋地转,站立不稳。
跟随这句话,早先进入后院的商队人手和奴隶,全部倒栽葱似的被无形大手赶了出来,分隔荒庙前后的那截破门,来回的摆动。
赶出来的人一下子滚满了前殿,孙胜用脚抵住,不让他们滚来火堆这边,地上不少人同样的没了呼吸。
是个高手!
护卫队长贺勇,在钱掌事看向他之前,就迈开步子,从院子走进了前殿。声音同样在他的耳边炸响,有此小大变化藏于一体实力者,一般开了口窍的武师都做不到,他们常见的手段是传音入密。
而看不见痕迹,便将一群人举重若轻地丢出来,对面的真气修为至少在他之上。
钱掌事的目光寻求商队护卫长的帮助时,贺勇已经走到了荒庙后门前,手握画杆描金戟,浑身铠甲部件碰撞,响起金属的脆鸣。
“再跨过门一步者,死。”
苍老的嗓音,没有附加其它变化,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人高马大的贺勇立在了门前。
地上死的人多了,不仅有奴隶还有几名护卫。钱掌事脸色阴沉的仿佛要滴出水,他挥手召集商队的人手,拿出来随身放在马背上的弓弩,对准后院的门。
“哟,钱掌事摆出这副阵仗来是要干嘛。”孙胜倒是有些喜笑颜开,“难道不知江湖上的老弱妇孺,最是不能招惹,你这手下豪横惯了,受此一劫天经地义,钱掌事是想要报仇吗?”
他说的大声,明摆着传到后院里去,后院幽深无光,荒庙的风吹草动,静可耳闻,唯一的例外来自梅檀雅手中的木棍翻弄炭火,柴火燃烧的啪嗒爆响。
钱掌事目光问询一身铠甲如尊铁塔般的贺勇,他缓缓朝钱掌事摇了摇头。
贺勇向后院说道:“前辈勿怪,手下人非有意叨扰,还请见谅。”
“老婆子从不见谅,若是我的马车有任何损失,拿你们试问。”
钱掌事摆摆手,商队的人放下弓弩,同时放开顺手牵来的两匹好马。
其余的伙计搀扶地面的人,拽起躺倒地不动的奴隶,从前殿撤出来,前院挤不下商队所有人,一部分人手疏散到荒庙外面。
突然,地上的一个奴隶,衣着沾满泥土,满脸脏污的少年,连滚带爬挣脱护卫的双手,拼命朝李岩松靠近。
少年奴隶一进前殿,双腿磕在火堆前,额头拜在地面,大声求道:
“求老爷救命,大发善心!”
嗓音凄厉,令人动容。墙边的李岩松撑开眼皮,火光摇曳中少年奴隶的脑袋磕的地板砰砰响。
“老爷,我家只是村里外来户,并不是逃离朝廷管教的贱民,求老爷开恩!”
少年奴隶额头下的石砖渗出了鲜血,他是听见孙胜的一席话,钱掌事拜见李岩松,搏一次机会。
在他身后院子的奴隶中,有个和少年年纪相仿,却清秀许多的女娃,正由护卫看押,眉目担忧的望着这边,看样子他们是一对兄妹,村子里的外来户。
少年的举动让钱掌事眉心猛的一跳,他抬眼便见靠在墙边不问世事,仿佛万物与己无关的李岩松一双眸子瞧向了那个胆大妄为的奴隶。
钱掌事两步蹿近身,一把抓住少年的脖颈,提起来甩到院子里。
做完这一套动作,钱掌事枯瘦的爪子,收拢进袖子里,笼着手看向李岩松。
“赵少爷还是不要随便发善心的好,同心商会做的都是朝廷允许的正当买卖,诸家的老爷也不置喙。”
钱掌事正对着李岩松或者说赵双鹰,施礼道:
“赵少爷好侠名,同心商会经商看中的却是利益,赵老会长登仙时,钱家吊唁的一颗天玄丹,价值几何少爷应该清楚,采购丹药,维持商会都是靠大伙的付出。”
“前些年赵少爷领走的那几人,商行账簿支走的银两,都还记在花费上,当时赵少爷打伤的伙计,损坏的物件,治疗和维修的费用另算作一笔,不是说赵少爷不能怎么做,只是下面人的苦辛,赵少爷应该看在眼里,体谅一下大伙。”
钱掌事说完,倨傲的挺直腰背,藐视火堆后面的李岩松。
专心蓄养刀意的李岩松,顿感哑然失笑,他成为赵双鹰不过两天,还未顶着这个身份,四处行走招摇撞市,一些陈年烂谷子的破事,就找来了他头上。
他倚着墙挑起下巴,说道:“钱掌事说的在理,这一趟大伙辛苦了,同心商会是大家的,也有我的一份,我要几个人不过分吧。”
钱掌事脸涨红,额头青筋挑起,压着声音说:“赵少爷想讨自己的一份,不如回家找赵老爷商量,先来商会任个职。”
“够了。”清冷的女子声喝止双方,梅檀雅停下来添柴火,“夜已深,各自休息吧。”
李岩松重新闭上眼睛,继续蓄养刀意,力求一刀解决麻烦。
钱掌事哼了一声,退回院子里。商队人马就地休息,席地而坐,生起几堆小火,烤软干粮,囫囵下咽。
后半夜的天色,乌云在高空中被吹远了,明亮的月光似霜洒在荒庙里,草木的阴影,人的磨牙呼噜,清晰可辨。
大部分的人睡着了,几个守夜的护卫也低着头,风在夜里轻轻吹,院子里渐渐熄灭的火焰冒着微红的光。
鸟禽从空中飞过,啼叫满天。往下俯视,荒庙在月光下的阴影,扭曲成了一只大手。
阴影大手徐徐收紧,将荒庙攥在手心,景色与四周大地分别,阴沉晦暗。
院子里面睡熟的众人,浑然未觉,月光铺在身上,投射于地的黑暗中伸出鬼手,悄无声息的勒死商队的人。
一个又一个,睡熟的人在梦中睡死了。
鬼手蔓延至穿铠甲而睡的贺勇脖颈,他悚然一惊,武者的直觉不断敲响脑内的警钟,翻身欲起,却被自身的影子死死束缚。
命悬一线,他暴涨全身的肌肉骨骼,五窍的修为,专修横炼功法,体型陡然变大,厚重的铠甲撑的吱吱作响,可未能挣脱阴影的禁锢。
他死命挣扎,终于在缝隙中活动手指,弹出一粒石子,打在钱掌事头上。
口不能言,身子不能动,他用最后的能力,叫醒了靠荒庙大门的钱掌事。
钱掌事痛呼惊醒,放眼一看,院子里躺满尸体,商队的人马全部被黑影覆盖。
前殿内,梅檀雅照看的火堆烧的正旺,三个人围在火焰旁毫发无损,火光如刀割断了一切靠近的阴影。
阴影朝他蔓延而来,钱掌事来不及尖叫,连忙手脚并用爬出荒庙。
荒庙外面有部分商队的人手和奴隶,钱掌事顾不上这些人,割断栓骡子的绳,扔掉驮的货物,飞快的往官道逃跑。
漫溢出荒庙的阴影触手伸向其他人,无数根手指爬上外面人的身体,紧接着他们都殒命在鬼手之下。
少年奴隶和他的妹妹也在外面,两人刚因钱掌事仓惶逃离的动静醒来,眼前便是漆黑可怖的密集鬼手。
鬼手轻易间就要夺走两人的性命,但一道刀意压迫而来,绞杀阴影化作齑粉,鬼手破碎。
两个人愣在原地,少年拉着女娃恐惧得无法作声。
阴影欲再次组成鬼手,刀意接连不断将其割成碎片。
“到此为止。”
李岩松怀抱着长刀,墙边站起来,火光在刀背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他对荒庙后院出来的身影,这片阴影的主人说:
“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