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停顿了好一会,尤敏俐又仿佛呢喃地来一句:“我一直知道,不是你。”
张雅颂看着尤敏俐眼中一闪而过的黯淡,心中略略一惊,她无从知晓,两人到底经历过怎样的折磨和拉扯,才能让这样骄矜的大小姐,时隔多年,还能眼中黯然。
尤敏俐不等她说,打起精神:“如果我早知道有沈小雯在前,我跟他就不会有后来,所以,我们两个,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张雅颂有小小的震惊,沈小雯这个事,除了沈家和费家内部,不会有外人知道了。她和费扬结婚前不曾知晓,也就是说,费家人,包括费扬在内,无人泄漏。婚后,她又是怎么知道的呢?难道说,沈小雯一直横亘在她和费扬之间?
不对,她对费扬有足够的了解。这些年来,除了那次拿下福海地块,费扬想要在王湛那挣回一番幼稚的脸面外,其余早就放下了。他的心思,一直在扩张太华版图和巩固自己在太华内部的地位上,除此,无他。
尤敏俐又何必非要和过去的人比呢?这不是自寻烦恼吗?
张雅颂并不打算解开谁的心结,那些于她而言,知道太多无益,只好转而说道:“既然你知道不是我,为什么非要盯着我呢?”
尤敏俐也不打算向这个无关人员,诉说自己曾经的苦楚,但她也放下了那股骄矜傲慢,只缓缓说道:“你在太华多年,又做了杨家的干女儿,跟我们闽派生意人打了多年的交道,应该很清楚我们的规矩。我本就是家里的小女儿,上头有哥哥姐姐,下面还有弟弟,家族事业我们作为女儿的,插手不上,虽然不愁吃穿,但是也只能出嫁从夫。离了婚,再怎么吃穿不愁,有娘家养,也得考虑下一代的活计。”
张雅颂顿时明了:“所以,今天你找我,为的是你跟费扬的儿子?”
尤敏俐笃定地看着她:“如果我告诉你,当初离婚的条件,就是费扬答应将5个点的股权在成年后给到我儿,同时将他作为优先继承人,你还会想要嫁给他吗?”
张雅颂笑了:“既然白纸黑字的协议写着了,你还找我干嘛?”
尤敏俐有点诧异:“你不介意?”
张雅颂摇头:“你跟他之间的事,我从没问过费扬,他也的确没跟我提过协议。我很确信,并不是他想瞒着我,而是他很了解我的为人,他知道,我根本不在乎。”
看着尤敏俐的哑口无言,张雅颂继续说道:“至于你说的,嫁不嫁给他,那都是后话了。无论我跟他之间怎么发展,他已经给了你承诺,你很应该相信他能做到,何必管我来要承诺,甚至阻止我跟他在一起呢?”
尤敏俐眼皮下耷:“作为外嫁的女儿,我的孩子分不到娘家的蛋糕,但他姓费。我也没带走孩子,按理说,有了协议本该十拿九稳,但是你的出现,还有费扬对你的态度,让我家里人还有我,都起了很强的警惕性。人人都在我耳边吹风,说,他要娶你,一旦你们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孩子,我的孩子就没有任何保障。我也清楚,男人的心最不可靠,于是,那次他来找我谈你的事,求我放过你,我逼着他,再签一份协议和遗嘱,可他没答应。说什么,只要他答应过的事,说到做到,不会助长我家这种威胁他的卑鄙行为。”
说完,尤敏俐兀自笑了:“说得真好听,不就是不愿意为了一个女人,舍弃自己的利益嘛?男人的伎俩啊……就没变过。”
张雅颂没想过,竟然还有这一茬,不过,这也是费扬的风格,他总悄没声息地做了很多,她不知道的事。
但她听完尤敏俐的揶揄,反是笑了:“所以你觉得他信不过,就来找我了?要么逼着我离开他,要么我答应你的条件就能不受阻拦地跟他在一起?你怎么能保证我真嫁给他后,能履行承诺呢?还是,你也准备了一份协议给我?”
没想到,尤敏俐真从一旁拿出了一份几页纸的协议,放到桌子上,稍稍推送向前:“只要你答应,保证我儿子的后半辈子无忧,条件你随便开。”
张雅颂好笑:“看来你们对婚姻法研究得……是足够透彻了,才来这一手了……”
尤敏俐不受影响:“一旦成为合法夫妻,你和他才是利益一体,你们的孩子才是首选,他的遗嘱将高于一切。将来的事,谁都保不准,我跟他的协议不再可靠,一是因为,当初我只承诺了离婚一个事,如今是离也离了,便没有可以谈价的空间了。再者,在姓刘的撞你之前,他就跟我放过狠话,说,只要他想娶你,谁都拦不住。这句话,我和我哥、我妈,全都听见了。”
张雅颂听完,怔怔地,又点了点头。
尤敏俐理顺了情绪,又缓缓说道:“如果不是为了孩子,我和你之间,甚至和费扬之间,大家都可以轻松很多。可是没有如果,这是我唯一能为孩子做的,我不止是为了我自己。”
张雅颂看着尤敏俐,忽然想到对自己失望、伤心离去的母亲。
她虽不曾为人母,但她有同样爱自己的母亲。一时间,她竟讨厌不起来面前这个人。
虽然她曾害得自己声名狼藉,朝不保夕,也曾命悬一线,但她内心是复杂的。她不知道,换作自己,是否也会这样锱铢必较,只为幼崽护一口食。
她当然不是圣母,只是,人性太复杂,谈感情谈善恶都太单一,一切,不过是利益使然。
但她仍然拒绝被利益腐蚀,失去初心,她很高兴,她和费扬都保留着赤子之心。只是,她也明白,并非所有人都能做到。这便更能显得,彼此的珍贵了……
想到这,她这才放松地看了看眼前精致的高空下午茶,看了好久,她才选定了她想要的糕点,捏起来小口小口地品尝。
虽然这些消费是奢侈的,但她并非负担不起,她见过的世面并不比这些人少多少,只是,有能力消费却不代表要看不起、要浪费。
她吃完一个三文治,一个司康和一个小小的水果挞,又把杯中热茶喝完,转头看了看窗外的海市,还有远处,一河之隔的港岛。
尤家、刘家都是多年的大家族,是比费家富了更久的氏族,虽然如今尤家的财富总值和影响力早已比不上费家,但老牌大家族的根基仍然深厚,势力遍布全国,当然有实力跟她谈判,给她资源,利益互换。
可是,她稀罕吗?她需要吗?
她把茶杯轻轻放下,又将协议往后一挪,看着尤敏俐:“虽然我没有孩子,但我理解一个母亲处处为孩子着想的心情,我不知道他跟你承诺了多少,无论多少,我都没有意见,因为那是他的东西,他要怎么分配都是他的事。就算我真和他成为合法夫妻,我依然有我的事业,并不是独靠费家的边角料而活。你们闽派的规矩,我不想守,如果非要失去自我才能成就一段婚姻,那我可以不要婚姻。我跟他在一起,从来为的,就不是这些东西,我也不感兴趣。协议我不签,不是我不答应,而是觉得毫无必要,因为,我不会阻止也不会改变他跟你的协议,我相信他也能履行他的承诺。就算将来我有孩子,我也能为他挣得未来,并不需要和你的孩子在一个池子里不停争食。我是见过费家子弟阋墙争权的,所以,更不愿意将来,自己的孩子还要走上这条老路了。”
尤敏俐:“我不相信人性和没有落到实处的话。”
张雅颂:“你觉得,我是在乎你怎么想的人吗?不论你信不信,我的心里话已经告诉你了。”
她起身欲走。
尤敏俐当即说道:“葬礼上,你们俩同时消失了一段时间,是在一起的吧?你不用瞒我,我在费家10年,孩子也养在老太太名下,肯定有我信得过的人。”
张雅颂低头:“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
尤敏俐看着窗外,并不看她:“看来,一个男人真爱你,是不会眼睁睁看你受委屈的,无论承受着多大的压力,只要他想,他就一定能冲破所有束缚,其他的,都是借口。”
张雅颂看着尤敏俐,她说这话,仿佛不是说给自己听的,更像是沉浸在她遥远的回忆当中。
也许,她已经彻底从那一段婚姻中涅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