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乔伊,乔伊·博拉里斯克拉克·杰里布·博尔金。我来自永恒之蓝,把我们族古老的语言直接音译成联邦通用语就是我名字当中的博尔金,永恒之蓝联邦编号甲文009。我的名字其实意义深重,乔伊的意思是智慧,博拉里斯克拉克的意思是奔腾不息的精灵,杰里布是主宰。也就是说我的名字用我们族的古语言来理解,就是——永恒之蓝的主宰·奔腾不息的智慧精灵,族人期望在我的带领下,永恒之蓝可以永恒不息,这是给予了我多么深切的期望啊,可我辜负了他们的期待。
我对不起我的名字,不愿回忆我是如何离开永恒之蓝的。
我迷迷糊糊地记得,我的私人订制宇宙舰——湛蓝之心,它在燃料接近耗尽时,自动选择迫降在了塔星,尽管沿途有无数次补给燃料的机会,可在我执意不去补给的授意下,湛蓝之心只得顺从我的心意,直到燃料将要耗尽,无法继续前行。
也不知道湛蓝之心特意帮我挑了这个地方,还是命运指引我到了这个地方,塔星是我的航线上联邦已知的最后一个有文明的星球,或者说是联邦当时已知的最遥远一个智慧生物定居点。
湛蓝之心挑了一个平坦的地方降落了,我打开舱门晃晃悠悠的走了出去。这该死的全覆盖装甲,我还是第一次穿,完全不适应。其实我也没想到,湛蓝之心在装满补给包之后竟然可以航行那么久,整整十个世纪(此处一世纪合一百万小时)……这期间绝大部分时间我都在湛蓝之心的营养舱内沉睡,除了被唤醒询问是否需要补给燃料,给出否定回答便又继续沉睡。
从湛蓝之心收集来的消息说是塔星的文明已经濒临毁灭,而且小道消息还说本来这个文明早就应该毁灭,只是原住民对这里非常有感情,一直不愿意搬离,联邦不鼓励也不反对这样的行为,联邦依据评判文明以及星球生存舒适度的标准,给塔星标注了X,属于接近毁灭的文明、不宜居住的星球。这样的信息是非常苍白的,几乎不会给人有什么代入感,当我亲眼看到如此荒凉的景象,心底泛出来的凄凉还是让我差点控制不住自己。
一眼望去,除了灰蒙蒙的天空和地面,再无其他。这样的环境根本不适合我生存,幸好我有全覆盖装甲,里面有着和湛蓝之心类似的营养舱模式,让我赖以生存。一时之间,我甚至觉得塔星文明应该是已经毁灭了,直到遇见拉雅。
第一眼见她,我差点以为她是这个星球最后一位智慧生物。她蓬头垢面,身上挂着也不知道是不是衣物的东西,光着脚,我走过去跟她打招呼,用的是联邦通用语,按理来说有联邦编号的文明,通用语应该能听懂,但是她不懂。
我感觉,塔星文明断代了,可以宣布毁灭。可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下载了塔星通用语跟她打招呼,她回应了我。
她很惊讶,我也很惊讶,她惊讶我这样一个怪物居然会说她的话,我惊讶这样的塔星居然语言还具有交流性,那么确实还不能彻底宣布文明毁灭。
然后我问她塔星除了她以外还有没有其他人,她告诉我,还有很多很多,一部分像是生活在地狱,一部分像是生活在天堂。
我不明白。
她问我能不能给她口水喝,我带着她来到了湛蓝之心,请她喝了个够。
她问我有没有东西吃。
湛蓝之心调了点营养液。
湛蓝之心只能调营养液,我没有准备其他的食物和材料。
她说如果早一点遇到我,或许还能再救下几条性命。
她说如果晚一点遇到我,或许她也不用再继续为活着劳心劳力了。
我完全看不到她对死亡的恐惧,对于死亡她显得如此麻木,可我又感觉到了她对生的渴望,这或许是生物的求生本能吧。
可我清晰的感觉到她的求生欲里面又不仅仅是生物的本能,还有些眷恋?或者是牵挂?亦或是愧疚?无奈?愤恨?
在她麻木的脸上,我还没有找到答案。
于是我问她,塔星上大概还有多少塔星人活着,刚才说的一部分天堂一部分地狱又是什么意思。
她说可能现在塔星人应该还有一个亿,其中大概二十分之一活在天堂,二十分之一勉强度日,剩下的都活在地狱。
我问她能不能详细跟我说说,她问我为什么想知道,知道了又有什么打算。
我对她说,联邦政府有调整这种情况的能力和义务,不会任由文明陷落,会对她以及生活在地狱的塔星人尽可能地给予帮助。
她说我不懂塔星。
她问我塔星为什么叫塔星。
我说我不清楚,这是你们塔星人自己起的名字,在我这你们叫丁文32082X。
她说那就对了,让我猜猜为什么塔星人要起这么一个名字。
我猜了一下,从塔字来看是一种建筑形式,我问她,是不是塔星人特别喜欢修建各式各样的塔。
她笑了,笑得很惨,嘶哑的笑声那么刺耳,我听得耳根发胀,头晕眼花,幸好没有持续很久。
她停下了渗人的笑,然后反问我,就算喜欢建塔,有什么理由直接用塔来给自己的母星起名呢。
我猜不到,基于我的成长环境,接受到的讯息,我猜不到。
看我没有回应她,她撇了撇嘴,挑了挑眉毛,把原因告诉了我。
塔星之所以叫塔星,不是塔星人喜欢建塔,而是塔星人一直以来的社会结构就像塔,不论这座塔有多高,只要有顶,顶上的那颗星,永远把整座塔压在脚下。那二十分之一勉强度日的就是顶,二十分之一生活在天堂的就是星。那九成活在地狱的,结合整个塔星组成了塔身。换句话说,要毁灭的不是星,只是塔。
在联邦政府发现塔星的时候,塔星的星穷尽一切表现出自己的光芒,连带着塔身都隐隐发着光。
极尽的欺骗。
谎言终究是谎言,哪怕一道一道又一道,相互衔接错落有致,构建得再精妙,那也不过是空中楼阁,被揭穿之后,必轰然坠地,尘埃散尽露出真容,直叫人嗤之以鼻,不再相与。
可惜直到现在,虚假的幻象依旧那么辉煌。
拉雅告诉我,她刚刚出生没多久,亲生父母因为养不起她就将她放在了她养母的门口。
拉雅的养母名叫梅拉利尔·塔,原本也是塔星的星,有一次由于强烈的好奇心,她脱离了星们构筑的梦幻家园,来到了一直被星们诅咒、刻意妖魔化的地方——塔身。她不敢相信就在离自己并没有那么远的地方,和自己那么相似的人,活着竟然那么辛苦。她寻求了她能接触到的所有渠道,试图唤醒星们心底的良知,可惜,很平静地失败了。根本没有人在乎,尤其是她身边的朋友、同事,一个个都用很奇怪的眼光看着她,没有一丝丝理解,她倾尽全力的呼喊不过如同泥牛入海,找不到一丝痕迹。她这才认识到,最可怕的事情不是正确的做法没人支持,还有强大的力量反对,而是连反对的声音都没有,只剩冷漠。
就在梅拉利尔已经对塔星感到悲哀,一个人无力绝望了的时候,拉雅出现了,就那么突然地出现在她的屋子门口,咿咿呀呀地将她从本就衰弱的睡眠中唤醒。梅拉利尔很快就摆脱了无所适从的状态,抱起了拉雅,手忙脚乱地照顾了起来。等到梅拉利尔和拉雅都习惯了彼此的存在,梅拉利尔才有时间去找到了那个把拉雅放在她门口的人。对方没有说拉雅的身世,只是暗示了梅拉利尔,有很多人都支持她,希望改变现状,这群人里星们苦于没有勇气,塔们苦于没有力量。
经过私下里更多的接触,梅拉利尔慢慢将这样寻求改变,寻求公平的一群人聚集了起来,成立了一个追求进步,追求公平的组织。
没有意外,他们的存在被统治者发现了,团队中的星们都被剥夺了星的身份,塔们除了生命,几乎没有属于自己的东西,而这一次,生命也不属于他们了。
梅拉利尔和拉雅彻底成为了苦难大众中的一员,被剥夺了生命的塔们留下了不少孩子,梅拉利尔的团队收养了他们,可星的身份没有了,无法获得高收入的工作,甚至稍微轻松一点的工作都不能聘用被拉黑了的他们。很快这些孩子就花光了团队的积蓄,孩子们还没有长大,而梅拉利尔的团队已经支撑到了极限。团队中的人一个又一个因为繁重的工作倒下,包括梅拉利尔,他们这个团队为了孩子奉献了一切。之后拉雅和其他半大不大的孩子也只能去尽可能地参加工作,希望能吃上一顿饱饭,可孩子们知识匮乏,没有技能,体力孱弱,完全做不了什么工作,只能在好心人的帮助下开始吃了一顿找不到下顿的生活,直到今天。
拉雅告诉我,她生病了,和她的伙伴一样,没有别的选择,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就是离开塔们的聚集地,走入荒野,生死由天,不要连累其他人。如果运气好,活了下去,等病好了可以回去,事实上,一旦走入荒野,没有人再回去过。
我就这样听完了拉雅的故事,她说得非常简单,甚至没有用太多的言语去描述一下她和她的伙伴们遭受过的苦难。可我可以感受到,简单苍白的词句背后那深入灵魂的痛苦,或许那种痛苦根本无法用言语形容吧。
我问拉雅,现在有什么想做的事情。
她反问我,可以养活多少塔们。
我答不上来,或许可以请许多人吃一顿,也或许可以请几个人吃许多顿,可湛蓝之心的物资是有限的,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她又问我,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