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山礼诧异的回过脑袋,脑子里嗡嗡的,鬼使神差的盯了一眼疯婆娘怀里的褐色布包。
“山礼呀!她是黑狗子她娘!她是黑狗子她娘呀!”
久远的记忆轰然坠入自己的大脑,赵山礼什么也不敢多说,回头抱起自己的孩子,就急匆匆的赶着骡子进了村……
那晚,跃龙原上的赵家回到自己破败的祖宅。
赵山礼瞧着零星的白色炊烟,心中估算着村里的人家。他当初离开原上时和林亦明的年纪差不多,脑子里懵懂破碎的晦暗阴影,都是仔细询问过自己的父亲赵岳季之后才逐渐清晰明朗的。
垂老的赵岳季暗暗掐着指头,打点着板车上驮着的货物,望着碎裂的土胚墙壁心尖在滴血。
日搞夜搞!这得砸多少汗水才补得回来呀!
赵岳季没有闲工夫,他收拾心情,立刻就在心底盘算好了日后的计划:大到房屋的修缮和豆子麦子播种种地的详细位置,小到灶台上的锅碗瓢盆的布置摆放。
他是当初离开原上里的那批人里的支柱脊梁,在这片故乡土地上的光景,深深的烙印进了庄稼汉的骨髓。
他要让赵家欣欣向荣的繁盛再次回到这片古老沧桑的土地,骨子里流淌着的淳朴干劲再次激活了他年迈老朽的身子骨,铆足一股昂扬气力,与近乎初来乍到的儿孙二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自家的儿子对这片土地没有多大的眷恋,当初他哭着鼻子,被自己扯着耳朵拉上马车的。脑子里的记忆估摸就只有和儿时同伴们的摸鱼抓虾,上树掏鸟。
孙子呢?害!都不咋认识字。
赵岳季长长叹了一口气,还没唤来自己儿子,就突兀的透过了墙角破开的大洞,瞧着了一道袅袅炊烟,混白飘逸。
这是?
一路上逃荒的悲苦经历早已摧残的老人心神俱疲,此刻这一瞥!却是蓦地就荡尽了心间聚累堆积的厚重尘埃,半辈子的悲苦与伤痛隐隐得到了些许慰藉。
老人忐忑的提着一口气,催促唤着:
“山礼呀!山礼~快扶我!快!”
赵山礼就这么扶着自己的父亲,赶着自家憨憨的娃娃循着炊烟来到了林亦明的祖宅。
他听过父亲提起过当年屠杀的往事,模糊的记忆里长久的立着一个汉子青绿色上衫的身影,汉子端坐在亮堂的祖祠,声音洪亮的像磬钟,一字一句在自己幼小的心灵里倏地炸开,震的人,打心底里畏惧。
族长?!他还活着?
许四正搂着草料,瞧见三人,拖着自己的跛腿,急匆匆的去报信。
当晚,赵岳季感慨良多,枯黄的手掌有好几次想摸摸还活着的林亦明,却又静悄悄地放下。
只有自家的儿子,瞥了一眼,就知道老爷子在想什么。
他是感慨呀!感慨这土地上的根没断,感慨这族长家的这股气没绝。
赵岳季详细的讲明了自己的身份以及自己和林亦明父亲的渊源,说着说着,心底却隐隐的生出一股愧疚之意。没有沾酒,人却在往昔的回忆里醉了。
赵山礼不敢多问当年的细节,他和林亦明是平辈,儿时还捣过乌龟蛋,但多年的分别已经让两人十分生疏,只得礼貌的笑了笑,介绍起了自家的娃娃。
“亦明兄呀!这是我家娃娃,叫赵合奎~”粗糙的大手直接拽了孩子一把“来,叫林叔!大点声~”
林亦明冲着孩子咧嘴一笑,依稀模糊的嘴角令对面的父子脑子一懵,俩都回忆起了族长在世时的样子。
赵岳季感慨,像呀!真得像呀!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瞧见一个圆溜溜的大眼姑娘引着一个白嫩嫩的娃娃。
林亦明开口:
“这是我家娃娃,叫林跃鹏~前些年刚得的咧!”语气骄傲。
一时,扭捏的赵合奎呆呆的望着女人,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喉头有些哽咽。
老人赵岳季听后,则像是抓到了些什么,眼中精光一闪,立刻说道:
“亦明呀!你大没~”精明的脑子意识到不妥,立刻改了话头“大的字辈是慧,娃娃按理该是通呀。”
老人毫无保留的将这片土地上大大小小的规矩和乡约,都详细的讲给了林亦明,同时还讨来几叠发黄的纸张,沧桑的手指在精亮的朱漆木桌上仔细摊开撑平,沾了沾嘴里的唾沫,漆黑的毛笔晕染开一道道墨痕~隐隐的勾勒出原上大大小小村落的具体位置。
今日一聚,老人大抵已经猜到这些年林亦明的艰辛,于是往后的几年光景里,一有时间就拉着林亦明去在猩红荒芜的原上游走,去遥远热闹的城里诸多拜访走动……
颤抖的手指点向荒原落日的遥遥尽头,殷红弥漫,一字一顿的述说着那片土地上当年发生的恩怨情仇和祖辈过往,尽管那儿的人都已经流逝了他们祖辈的腌臜气味,精瘦的老人依旧乐此不疲,说到激动处还嘿嘿拍起了掌,就连父辈们那些晦涩的各类隐喻神话,老人都使劲扒拉着脑袋里稀稀散散的记忆,尽数说给了林亦明听。
赵岳季估量着原上的局势,又询问起自己的良心,终究还是深深的望着面前这个壮硕的后辈,下定决心:他赵岳季要保举林亦明成为新的族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