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招祸的贱玩意儿!
他不顾许四暗地里的拉扯,撇开衣角,准备直接甩了银子,拖走女人拿脚踹个半死。
心底里压着的一口恶气,可得好好出出!
赔了老子的驴还有苞谷!命差点都没了!
愚昧的林亦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与做派会潜移默化的影响林家未来的走向,这些都是他完全不知道的。
当林亦明迈开步子,阴阳先生瞅准时机,有意的拉了一把。这是一个颇有算计的老人,早些年间有机会听了山上仙家宗门的一堂讲座。尽管当时的他云里雾里,两眼摸瞎,不过却一股脑的下定了要寻访名山去拜师学道的决心。
你要是问他为啥?
只要在镇上的酒楼请他一顿油水十足的葫芦鸭,他就扯着脖子给你好好说道:仙家暖床的女人多呀!个顶个的润!这姿色!原上几百年里也不会出一个!屁股混圆白嫩的要掐出水来!胸脯上挂着的*子,比沾了糖的白面膜还甜!
你要是问他亲眼看见了?亲口尝了?
他就眉飞色舞压着嗓子,粮食精华酿制而成的滴滴绿酒,早就搅得他脑中翻涌晕乎~嘿嘿的比划出手指,捅了捅:老子还玩过!流了一床!
众人听到这儿,哄笑的炸开,拍手叫好。都知道他妈的是个屁话,就想听听荤词淫段。
不过每每说到一半,他就闷着脑袋,只有他知道自己到底干了些啥:
偷看师娘洗澡,被逮到了,差点剜了眼珠~最后还是吊出自己的三魂七魄才抵了。
三魂七魄是个啥?他不知道,在山上的几个月就学了些阴阳看坟风水的把戏,只是至此之后再也睡不着了,人也像泄了气。
褶皱皲裂的皮肤看着像六、七十岁,人蜡黄蜡黄的没了筋骨,气息孱弱。
谁能想到,他其实三十都没到。
这也是他为啥干“看穴”这个龌龊营生的原因。
干枯发黄的手指扣着林亦明,瞧出了两人气氛的不对,阴沉沉的。
这板车咋是人拉着咧?
终归还是在外面闯荡过一番,猜出了门道。怕林亦明以后多嘴抱怨,败了自己名号,煞有介事的说:
“大难不死,后福将至呀!这不就是这女人聚来的福嘛!她这是帮你脱了险呀!”这套说辞算是一个神秘兮兮的交代了,为了唬住林亦明,干脆吹起火折子,点了根包在胸口红布里裹着的褐黄细香。
林亦明半信半疑,但回来的一路上没给这个女人好脸色。
他和许四大摇大摆的坐在板车上,催促着女人去拉车。看着她裹着的小脚,痛苦扭捏的艰难迈步,一步一步的比登天还难。
林亦明后悔呀,自己当初就这么驱使着自己的媳妇,比一头驴子都下贱!他哪里知道这个变态阴暗的阴阳先生当初还做了场法事。
这是媳妇日后看病时忍不住疼和他诉说的,打发走了几个担忧垂泪的孩子,便说出当年那个老头点着了一堆歪七扭八的绿色符箓,把几个翻皮的铜钱放火里给烤红后,说可以聚财,哄骗着自己~把它们全塞进了**……
当晚回到林家后,女人就此落下了病根。
小腹剧烈的绞痛刺得她头冒虚汗,鲜血淋漓的小脚惹来了几只绿头苍蝇,她听着窗外男人的谈天说地,豪气云干,仿佛这里的一切都与自己不相关。
这里的一切都如梦似幻,就像跃龙原上经久不衰的吆喝号子,在整片愚昧污秽的大地上,一遍遍的招魂着被屠戮砍伐的头颅,它们是过去的坟墓也是这片诡异而罪孽之地诞生出的人们将来的坟墓。
女人隐隐感受到脑门后有一团吊诡的热气,急促促的,猩猛得很!好像有个大活人在打量着自己。
“老爷咧?是你不咧?”她颤声。
明明两个男人都在院外饮着酒,那里还有旁人!?
伏龙村惨案的二十多年后,那几颗被砍落的头颅再次有了生机,他们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嘀嘀咕咕。
像黄灰墙角准备的圆鼓鼓的灯笼,红彤彤,皮肉破裂的烂开露出里面的肌肉和白骨,岁月的冲刷已经刨得他们单看面容分不出彼此,只能靠着他们下颚的牙齿依稀辨认。
林亦明的父亲,汩汩的冒着血水,因为当初的利剑直接劈开了他的脑袋,所以此刻的他提溜着粘稠的黄色液体~仅能张张嘴,活像一只索命的厉鬼。
女人骇的胸口梗了气,一个浑圆的脑袋就轻轻撞了撞她的背后想要帮忙顺顺气,这颗脑袋是林亦明的娘。
耐着性子问到:
“姑娘哩,你家是哪儿呀?”
“熊坡子沟~的,给俺留个全尸行不?俺……怕”
鲜活的头颅善意的打断道:
“咱~就是最后看看两眼,你别怕~我们死的冤屈,就是对自家娃娃还不放心。”
窸窸窣窣的冒出来了各式各样的头颅,他们中有几辈都在跃龙原讨生活任劳任怨的长工,有还未萌发灵智的稚齿幼儿,有青壮老实心里亮堂的汉子,学塾诲人不倦外头晃脑的寒酸老先生,戏台上提溜着木偶皮影的机敏手艺人……
那晚破旧蒙灰的厢房里,绿光飘摇,死人脑袋都尽力低低的埋在炕沿下,掩盖自己吓人的惨状,零零散散的满是叮嘱和安慰,说着自天地初开,万物混沌,仁义礼智蒙昧伊始时在这片土地上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件,感慨着荒芜的跃龙原上再次有了一抹久违的生机。
原上的孤魂终归还是要离去了,他们静默的凝视着这片生养自己的土地,轻声细语的道了声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