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胆小,那时候才五、六岁身子矮,就摸进了地缸。”
“哦!”
匪头恍然大悟,心底却是有些发寒,觉得晦气,全然没注意到面前这个窝囊的汉子悄悄出了口窝在胸腔里的浊气。
左一句,右一句~终归还是探出了马匪的底。
一来没有和阴阳先生互通。
二来也不是长期在这地界劫道的。
没有抹去额头上挂着的汗珠,继续颤声道:
“爷!家伙带的不齐全,就这么几袋包谷米~您高抬贵手,这回儿放了咱俩~半旬功夫,我俩就带着赔礼去好好拜拜!爷!”
到了后面,还不等马匪反应,就听到许四急促慌乱的脚步声。
干啥哩?
林亦明瞥过去眼,那个跛脚的汉子死死的抓住了驴子的缰绳,咽口水的声音听得人心肝直颤。
这是主仆二人,第一次合作的如此默契,仿佛两人前世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打断了骨头连着筋。
他们零星的前几年光景里,一起锤过泥胚子,修修补补的翻新了林家老宅,又给许四盖了间屋就挨着林家的驴棚。还一起跑到镇上置办了一些捕鱼的家伙事,两人,一个淌水赶着鱼,一个扯着网,累了就滋滋润润的躺在青翠潮湿的芦苇荡里歇息,撇开竹篮盖着的饭食,吃的用的都分不出彼此。
林亦明觉得自己和许四的关系不是简简单单的长工和雇主,可到底是个啥,他也讲不明白。
直到现在,看着悍不畏死的许四,林亦明才彻底触及到了自己的良心,明白了许四是个啥,自己又是个啥。
为了一笔钱,把身边人推进火堆烤!他们林家有这个规矩吗?
“这苞谷可以拿!这驴你们不能就这么抢啰!”
马匪笑了,还从没有人敢和他们讨价还价,威胁道:
“哟!你家东家是把他自己的婆娘给你爽了吗?比狗还听话呀!命都不要呀!滚开!”
所有人都在笑话这个跛子,他的动作是如此的笨拙而可笑,踉踉跄跄,明晃晃的尖刀,一个不小心就能戳死这个跛子。
唯独只有林亦明知道许四到底想要干啥,他不敢握起明目张胆的拳头,就只能死死的咬着口腔里的滑肉……
自己的良知被狠狠地谴责,就像这片土地上曾经被屠戮的人们,猩红混沌~打的他的脊梁都要断了!
许多年后,当两个老人互相有闲工夫又没力气的时候,会常常回到蝇虫肆虐的芦苇荡,古怪的鸟鸣盘旋,在自己混沌晕眩的脑子里耙出这段影影绰绰记忆。
林亦明点着旱烟,敞开心扉的好奇:
“当初为啥呀?就是当初被马匪劫道,四哥~你该不会真的就是看重那头病驴子吧?”
许四笑了,脸上终于没有了低贱的仆人身份的阴霾,爽利道:
“你把钱塞进了后门,以为我那个时候不知道?嘿!你就是这么个鬼机灵劲!”
林亦明也笑了,晚风有些惆怅又有些喧嚣~跃龙原猩红辽阔的天穹上飘起了各色各样的人间炊烟。
闻着空气中的鱼肉咸香,许四:“我要是不拼了命的装一装,这不就太轻松了?马匪到时候寻摸着不对味,杀回来要搜身!咋办?!我俩不得都去见阎王啰?”
原上的人,都说林家起势靠的就是这两个老鬼。
一个在明面,撑着族长的气派和作风,扛着千斤重的仁义道德的牌子,重新聚集起了跃龙原的人心与生机。
一个藏在暗面,平时憨头憨脑看不出门道,只有跟他打过交道的人吃过亏的人,才会愤懑的锤着自己脑袋骂一句:“狗日的阴逼呀!”
当然,这些都是林亦明躺进棺材前的回忆,耳畔是锣鼓喧天的哀乐,哄哄嚷嚷的。
驴子最后还是被马匪给拉走了,他们扛走了所有苞谷,嫌板车笨,走的时候就留给了主仆俩。
但好在银子和命都保住了。
自己的命,还真没那么硬,可脊梁骨却有些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