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在那段时间里,总是自我解嘲道:“真是门前冷落鞍马稀。”
爸爸就会很配合地一笑道:“你的病需要静养,他们来了反倒是打扰到你。”
妈妈就会很努力地笑笑,不再说话。
也许妈妈已经意识到生命不多了,于是开玩笑似的对爸爸说道:“我走了,你就去找她吧,但是要给陈染多留一些钱,虽然这个孩子独立性强,但是有钱总归是好过一些。”
每当这时爸爸就会很勉强地笑道:“别说傻话了,你会好起来的。”
妈妈就自己找台阶下,说道:“我会好起来的,要是万一我走了,你就解放了。这些年我知道你的心思,只是苦于还有一个孩子,还有一个家,但是你在家里不开心。”
每当这时爸爸就会手足无措地离开,拿出一支烟,看着烟雾在眼前慢慢晕染开,深深地呼吸一口,满脸都是无助的悲凉。到底是希望妈妈快点好起来呢,还是希望早点就赴另一个人的约会,这一定是一个令他挣扎的问题。就像是解开一道他这辈子都解不开的数学难题一样困扰着他。这是他每天必做的一道题,虽然答案永远都无法知晓。但是这个过程是必须要做的,日复一日。然后他就会慢慢地掐灭烟蒂,眼神空洞地望一下远处,其实他什么都没有看到,继而低下头来,长长地叹一口气,像是为了安慰自己一样似笑非笑,使得脸上的神经抽搐一下,转身而去。
妈妈走了没几天,爸爸就离开了家。陈染用尽了力气,每一个字都仿佛是蓄满了能量喊出来,“爸爸,不要走,爸爸,不要走。”
可是爸爸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连头都没有回一下,像是一个上战场的战士,担心一回头就会丧失离开的勇气。这不能怪他,因为一旦离开可能就再也不回来了。于是他让自己离开的背影显得威武雄壮,以昭示他离开的决心是多么的坚不可摧。
陈染拼命地喊着,但是声音就像是飘荡的风一样,消逝在空气里,离开的人没有停下脚步,不是没有听到,而是离开的决绝占据了上风,让本该依依不舍的情景,变得寒意深重。
那一年陈染十七岁。虽然爸爸还在这个世界上,但是也等同于没有一样,因为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至于去了哪里,没人知道。陈染问过爸爸所有的朋友,他们都说不知道。当那声不知道渐次增加的时候,她的希望就越是渺茫。连最后一个人也是这样回答时,于是陈染知道她失去了爸爸,就像是失去了妈妈一样。
爸爸同所有认识的人断绝了来往,隐姓埋名生活在人间。爸爸同那个人只在两个人的烟火中活出玲珑剔透的生活品质,活出了惊天地泣鬼神的爱的宣言。就算是夫妻一场,还不是不温不火地过日子,过的是日子,过的是时间的一种流逝,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生命的终点。但是那不是活着的本质,也不是活着该有的样子。而他们却是活着,用生命去爱对方。也只有极少数人才配拥有这样的感情,也只有极少数人才算真实地活过。
这世间再亲的血缘关系也会在深爱的两个人面前变得苍白无力。那是可以为之赴汤蹈火的在所不惜,是众叛亲离的一意孤行。事隔这么多年,陈染终于明白一个人想要捍卫感情时那种决绝的信念是坚不可摧的。除非他没有爱到一定的程度。
爸爸走了,空荡荡的房子里,声势浩大的寂静把陈染的信心掠夺得干干净净,她甚至连哭的勇气都消失了,因为怕一旦开了头,就会无休无止地哭下去,而且无人听见。她需要克制就要涌出眼眶的泪水,她对自己说,不能哭,哪怕只剩下她一个人。
庄之言默默地听着,握了握陈染的手,突然提醒道:“我一会儿送你去机场。”
“好的。”陈染答道,她从回忆中被带进了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