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知晓,他们绝不是芈怀桑的对手。只是吾不明白,他击晕众人,不下杀手又是为何?
金秋村的村民顶破天也就是「伏矢行者」,芈怀桑若有杀心,简直如探囊取物一般。
在万般困惑之下,吾再次化为白雾,闯入了他设下的「境」,盘桓于静心崖的上空。
「行者」一个接一个倒下,人们的脸庞越加变得狰狞,甚至有几分吾的模样。难不成,这就是他口中的“答案”?
吾用灵魂之力传音于他,再次问道:
“盖过情感的欲望,可是你口中的答案?”
芈怀桑维持着「境」,不慌不忙地回答道:
“不是。”
“吾累了,告诉吾答案。”
他又一次没有回答,继续维持着雷火双魂力的大阵,看上去十分小心和谨慎。
看着芈怀桑,吾心中更是不解。他在小心什么?又在谨慎什么?分明就是压倒性的场面。
直至,一位黑衣人突然窜出,强大的灵魂之力瞬间侵蚀了整个战场。
“「灭」!”
绿色的火焰,穿透了芈怀桑的心脏,他猛地倒在了地上,没有任何征兆。
须臾之间,那黑衣人自燃起了绿色的熊熊烈火,晃眼消失在了众人的眼前。
若不是亲眼所见,吾也不是不敢置信的。高等诡术,融魂之力,此人起码是一位「除秽行者」。
金秋村怎会突然出现这种人物?放眼九洲境内,恐怕除帝君以外,也找不出一位能匹敌之人。
可就在那一瞬间,吾看着芈怀桑不断挣扎,拼命控制着暴走的灵魂之力。吾仿佛找到了答案。
原本,吾以为他准备再次发动反击,可他却调控灵魂之力,散去了设下的「境」。
这时,吾才反应过来,在他受袭的片刻内,雷火双魂力的大阵逐渐变得失控,已击杀了数位参赛的「行者」。
(原来他不是要反击,而是要救人。)
(生死存亡之际,他居然还在乎着这个?)
吾忍不住,再次冲他问道:
“他们要杀你?你为何还要在乎他们的性命?”
那一瞬间,吾至今仍然记忆犹新。芈怀桑口中流下滚烫的血液,他躺在血泊之中,用极其虚弱的声音回答道:
“让无根之地不像无根之地。”
…………
后来,吾明白了。肉体只是他的躯壳,灵魂才是他的生命,那个理想正是他生命的载体。
当「行者」杀上静心崖,芈怀桑为何闭口不言,却选择动手?因为他知道人性,解释再多也只是徒劳。
当战斗占尽上风,芈怀桑为何点到为此,不下杀手?因为他痛恨人性,不想成为燃烧乱世的火苗。
当生死一线之时,芈怀桑为何拼命散去结界?因为他希望,让无根之地不像无根之地。
在乱世之中,人经受不住天性的考验。只有无根之地彻底改变,人才能活得像“人”。
几日后,芈怀桑躺在一辆木板车上,被数个行者拉到了镇庙堂前。吾不敢相信,芈怀桑已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发黑的眼眶、下垂的嘴角,以及凌乱的头发,看着他的遗容,吾想了很多很多。
这里是无根之地,世间之事皆不如自身所愿。他没有成为吾的「器」,也没有改变无根之地。
但是,他改变了吾!那一刻,吾找到了「镇庙神」的意义,找到了鬼神于世的意义!
“让无根之地不像无根之地。”
喧闹的争论声伴随滴滴答答的雨声,短短一句话,改变了村子百年光景。
看着芈怀桑的尸体,吾不想失去这么好的「器」,索性将芈怀桑的身体收进了庙宇之内。
凡人之躯终要归于尘土,为了保住芈怀桑的躯体,吾试尽了所有的办法,终于根据上古之法造出了肉身木偶。
也就是这时,无业帝君知晓了芈怀桑身死的消息。他没有过问半点经过,也没有再到访金秋村。
他坐于九洲城中,轻轻催动了半丝灵魂之力,滔天巨浪般的泥流已朝金秋村袭来。
待吾回过神时,村子已没有了半点昔日的景象。折损的枫树林地,掩埋的零散尸体,以及破碎的石砖瓦片。
吾倒在镇庙堂内,仅有一息尚存,浑身上下满是伤痕,连化作白雾都无能为力。
不仅实力受损严重,连灵魂之力也唯有零星残存。「吞贼」与「雀阴」当场消散,仅剩「伏矢」与「尸狗」两魄灵魂。
当时,空气之中弥漫着厚重的泥土味,吾意识模糊不清,隐隐听见了无业帝君的声音。
“可知错?”
那是吾第一次感受到了「祟神」之怒,恐慌之下,不敢有半点僭越。
“知错。”
“那就受罚吧。”
至于后面的故事,你应该也能猜到了。
村庄除名,荒凉之地,无人供奉的鬼神,唯有逃难者与马匪光临。
满地金秋变为白骨,大树变为枯木,暖阳变为乌云,金秋村变为下阴村,镇庙神没了姓名……
…………
时间再次回到现在。
庙宇之内,白色鬼神化为白雾瞬移至肉身木偶身旁,然后饱含温情地摸了摸肉偶脸颊,开始发狂地低吟:
“当时吾不懂他的话。明白之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吾的分身化为守村人,收留遇难之人,不论善恶,让死村变为活村。这是他的愿景,也是吾最后能为他做的事。”
“让无根之地不像无根之地。”
画皮慢慢抬起那狰狞面容,望向忱曦并露出阴冷的笑容。
“这是下阴村的故事,也是吾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