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画画。
从记事起,我就开始画画。
捡起一根树枝,在大地上描绘。
前天,我画了一只小猫。
昨天,我画了一只娃娃。
今天,我画了一只小鸟。
小鸟飞过树梢,向我衔来枝叶。
【——翊鸣,你怎么可以!?】
它对我鸣叫,对我歌唱,赞许我的作品。
留下一片羽毛,捧在手心,聚成钻石。
【——那种廉价的东西,早该丢掉了!】
我将它送回天空,飞向宇宙,化作最闪耀的星星。
守望我们无数个白昼,照亮我们前行的夜路。
【——站住,你打算就这样离开吗!】
这世间,真有永恒之物吗?
不会枯萎的花,不会凋零的叶。
不会离去的人,不会改变的心。
【……】
有人说,我思故我在,那是为人存在于世间的证明。
那么我说,我信故永在,能否成为于我而永恒的证明呢?
【——等等,叶翎,你干什么?!】
渴望记录美好,是作为画手的本能。
只要有机会,便想要亲手将其描线,为之上色。
【——】
那存在于世间的,存在于心灵的,或仅存在于概念中的,艺术品。
那自腐朽中新生的,出淤泥而不染的,因破碎而完整的,情感。
【——翊鸣,快回来,叶翎她——!】
倘若为理想之物而陨灭,会有人嘲笑我的愚蠢吗?
倘若我瞻仰天空的边际,会有人承认我的渺小吗?
【——?!】
我们都是一样的,都一样的可笑,一样的悲哀。
那些怀才不遇的,江郎才尽的。
怒其不争的,哀其不幸的。
都会在极致黑暗中寻光,被荧荧蛾火照亮。
【——我不会放弃的,最珍贵的宝物——】
朝闻道,夕死足矣。
今欲飞,亦可坠矣。
【——傻瓜,快回来!】
我认为我成功了。
在那触手可及的地方,如明星般闪耀的宝物。
【——哈……】
我所坚信的,珍爱的,守护着的东西。
从来就不曾改变。
【——叶翎!!!】
哪怕这个世界变成陌生的模样。
哪怕站在深渊的面前与之对视。
【——就差一点,一点点——】
这只手,都会毫不犹豫地向我伸来。
成为我与过去时空的连接点。
与我不可分割的,包容一切的港湾的纽带。
【——?】
而在迎来曙光前的黎明,总包裹着最深沉的黑暗。
【——!】
若能寻回我的至爱——
【啊……】
我愿意,先一步向黑暗进发。
——
身下的少女,失去了动静。
右手传来的重量,是真实的。
“唔……”
叶翎不算太重,和小夜相比,她甚至有些营养不良。
可即使是这样的叶翎,单靠一只手还是太勉强了。
“可恶……小夜,快去叫人!”
“——啊——好的!你一定要坚持住啊!”
没有回头,单听端木夜的声音和脚步声,短短几秒就消失在楼梯口了。
但愿她能找来些力气大点的老师或学生。
只是万一叫来了那些个只会动嘴皮子又没作用的老头子……
不,都这样了还顾虑那些干什么!
——叶翎就要掉下去了啊!
翊鸣已将上半身倾出窗外,一边用右手尽全力抓住叶翎,一边用左手抵住窗台不让自己失去重心。
抵住窗台的肋骨已经开始隐隐作痛了,想不到这铁制窗框的边缘如此锋利,但愿在牺牲触感的基础上,换来些比塑料更坚固的品质吧。
只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翊鸣!叶翎怎么样了,你还撑得住吗?!”
向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翊鸣感觉到一双强有力的手扶住他的肩膀,只是这样并不能分担叶翎的重量,反而徒增了胸口承受窗台的压强。
“好像晕过去了,快掉下去的时候磕到外墙,也不知道具体什么状况——”
“怎么办,器材室的跳高垫全拿去比赛场地了,你撑得住吗?!”
“等你绕一圈把垫子搬来,我和叶翎早死在下面了!”
翊鸣扯了扯右臂,似乎还能坚持一段时间,但极限不会超过3分钟。
比起大力把她拉上来,还是想办法增加坚持的时间更现实一些。
这里是综合楼三楼,运动会期间根本不会有人经过,目前能指望的只有身边的向阳。
楼高——目测10米吧,虽然下面有花坛和灌木丛,但以叶翎的身体强度,摔下去也是凶多吉少……
——更何况这家伙还在昏迷中!本来就是睡眠不足的虚弱状态,这下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了!
“向阳——!”
“怎样,你撑不住了?!”
“还能坚持会,但需要你下去帮我分担些重量!”
“好,我明白了——!”
向阳一口答应下来,毫不犹豫地瞬身跑开,不一会,下层走廊的窗户被拉开了。
“——怎么样,够得到吗!”
“有点极限……你等下——”
“——喂,你小心点啊!”
没等翊鸣回应,向阳便纵身踩上窗框,仅靠双手和右脚保持姿势,和叶翎一样,几乎整个人都在窗外了。
“——这样勉强能够到,你再往左一点!”
“你别全身出来啊,连你也掉下去该怎么办!”
“我没事的,现在要救叶翎才是关键吧!”
向阳的声音从下方传来,翊鸣能看见银白色的脑袋在视野中晃动。
只见向阳抬起手臂,架住叶翎的鞋底,又觉难以发力,只好缩回换了个姿势。
“再左边来点!”
“啊真是——!”
翊鸣咬紧牙关,左臂撑住窗框发力,尽量获取移动的空间。
胸口摩擦着窗框,右手的负担随惯性而增大,但至少完成了平移。
“——这样呢!”
“唔,突然靠的好近……”
“撑住腿,或者抱住往上抬,总之能抵消部分重力就好!”
“欸?!我来抱吗?!”
“不然还有谁啊!”
“但是,叶翎的……翊鸣你——”
“救人的时候还管那么多?!”
“至少先试试能不能把她叫醒啊!”
“——喂,叶翎!起来吃饭了!”
“紧要关头了能不能别开玩笑了!”
“这哪是开玩笑?!”
“——叶翎学姐!!!!”
一声呐喊从楼底传来,四下顿时响起激昂的背景音乐。
这是广播在设定好的时间自动播放的,令在场的所有人紧张起来。
此刻,午后1点整。
下午的运动会赛程,开始了。
——
手,好痛……
好吵……
这里是,哪里?
叶翎皱起细眉,眯开眼勉强透进朦胧的天光。
感觉,好像梦到小时候了。
男生们大大咧咧地争吵着,我把夜夜护在身后,对着他们发闷气……
夜夜呢?
叶翎四下寻找,只能看到不断向天空延伸的翠绿色墙面。
以及,一张陌生的脸庞。
那个戴起眼镜的,将头发梳成大人模样的少年。
是与记忆中不符的,陌生的模样。
究竟有过多少次呢,想要撕下那张虚伪的面孔……
那才不是翊鸣,那只是,某段历史尘埃中的幻象。
是他自认为无法逃脱的,命运的必然。
我不会让它发生的。
——绝对不会。
翊鸣曾经的模样,由我来……
叶翎张望四周,看到自己此行的目标。
——那串挂在空调换气扇上的,银光闪耀的指环吊坠。
就在两层楼外墙之间的,那个角落里。
如果从这里跳过去的话,说不定能够到……
不,可能还是有些勉强。
那个刁钻的角度,以平时的柔韧性,或许可以……
但是,现在使不上力……
而且机会只有一次,失败了,就再也不能……
叶翎低头看去,银白色的短发在风中凌乱。
再下面,是有那么些遥远的地面。
原来是这样……
大家,一定又很生气吧……
我又自作主张地,陷入危险中了……
哈哈……
明明是我招致的麻烦……
为什么最终都变成他们的责任……
真是的……
明明,我才是带领大家的那一个……
却从何时起,变成了被保护的那一个……
“——叶翎,你听得到吗!叶翎!”
“叶翎,快醒醒!翊鸣坚持不了太久的!”
熟悉的声音,分别从上方和下方传来。
那是曾在秋雨和夏岚身上看到的,故人身影的本尊。
或许,被这样围绕着的感觉,也不错……
叶翎动动脚,试图取回双腿的控制权。
她成功了,比起已经麻痹的右手,腿部还算有知觉。
“——啊,腿动了,叶翎醒了!”
“叶翎!你的右手保持住,抓紧我千万不要松开!向阳在下面接着,你踩在他身上,帮我分担一些重量,我快到极限了!”
……踩在,向阳身上?
叶翎低头看看向阳的脑袋。
“……向阳,不可以爬出窗户,很危险……”
“——睡迷糊了吗!你以为是谁造成的!”
“……是我……”
“——恭喜你回答正确啊!还不快把脚伸过来!”
“……”
“叶翎,快踩点什么支撑一下,我要不行了!”
上方是翊鸣的警告,下方是向阳的催促,叶翎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裙摆,伸左手过去捂了一下。
“……向阳……”
“——啊?”
“……不许抬头看……”
“都这时候了你还担心什么!”
“——所以为什么今天要穿裙子啊,哪有在运动会穿的!你上午比赛怎么比的啊!”
“因为,想正式一点,就换回来了……”
“那你可太正式了!”
“你放心吧,我不会看的,要看也留给翊鸣看吧!”
“啊……”
“——你个混蛋才是别开玩笑了!”
叶翎支支吾吾的,害羞的样子似乎还有些可爱。
——可现在根本不是讨论可不可爱的时候!
就在叶翎纠结期间,翊鸣感觉她的手臂又下滑了几公分,连带着自己的眼镜向外松动,他不得不将上身探出更多,虽然他知道这样做也没有意义。
——可叶翎已然到达坠落的边缘。
“好啦我答应你不会抬头看的行不行!快点踩我啊!”
“……嗯……”
向阳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会有一天说出这种台词,好在叶翎终于妥协,小心翼翼将一只脚踩在向阳头上。
“……没事吧,重不重,会不会踩脏?”
“这个时候就别在意细枝末节了,来,我还能撑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