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的降临,并没有给冬雾境的苔原松林带来什么不同,因为在这里,黑夜和白昼常常在雾蒙蒙的天幕下交替模糊。
此刻,夜色覆盖着整片大地,松林间,寂静得几乎能听见天空中的绵绵细雪落在厚厚苔藓上的声音。
透破薄云,昏黄而黯淡的月光散落在松林里时,已经叫人分不清周边朦胧不清的光线是月光还是剩下的雪花反光。
生长在苦寒苔原上的冬雾松高耸入云,带有一股别样的肃穆感,但在这样的夜晚里,它们也变得柔和起来了,细针般的松叶在树上紧紧地聚在一团,遮住了绝大部分的天光,只让零星几束光线洒落在雪地上,形成朦胧的光斑。
没有寒风吹拂,苔原上的空气似乎凝固了一般。
雪地上,偶尔可见野兽曾留下的踪迹,但那也已经被新雪所模糊,仿佛这片苔原在用宁静抚平一切躁动,在远处,一座冰封的山峰在夜色中若影若现,像是一位沉睡的巨人,在酣睡中看护着这片苔原。
在这样的夜晚,一切喧嚣都已退去,夜无言,仿佛冬雾境在用沉默讲述着它独有的孤独与宁静,就像是一首没有旋律的摇篮曲,安抚着这片辽阔的寒冷土地。
不过寂静并非那么绝对,一道树枝断裂的清脆声响暂时打破了这仿佛凝固般的宁静,一个相当年轻的少年正行走在松林间。
在苔原松林之中,夜色如洗,少年的身影艰难地行进在厚厚的白雪间。
他的脚下,踏出了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补上了那些被雪所遮掩的痕迹。
少年的口鼻中呼出的热气在寒冷的空气中成了细小的白雾,随着呼吸的节奏轻轻舞动,一会儿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带火把,不备行李,他为何在如此深夜中,独自一人漫步在夜晚的苔原松林间?
答案或许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将时间的指针拨回到一个小时前,少年与少女在她的房间中幽会。
“今晚是今年的最后一天了。”依偎在少年的怀中,少女的声音幽婉而悲伤,“明天我就要去黑港了,你知道的,爸爸妈妈给我安排的婚姻,我就要嫁给一个我从来没见过的人了。”
“我知道,”少年的声音中亦有悲伤,但更多的是某种坚定语气,“所以我决定抓住机会,今晚我会去拜访林中女士。”
“亚什诺,你疯了?”少年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少女推开,女孩用略带些恐惧的声音质问他,“我听爷爷说过,去找林中女士的人没有几个活着回来的,就算是有活着回来的人也遭遇了可怕的事情......”
“但与那些比起来,我更不愿意失去你。”少年抱住了少女,“等我,奥萝拉,我一定会回来的。”
回忆到此结束。
深冬季节的低温,让刚刚还陷在回忆里的亚什诺不禁缩了缩脖子,他伸手拉紧了身上的毛皮大衣,然后继续走向林地深处。
名叫亚什诺的少年所居住的雨雾村里,自古以来便有一个传说。
相传在村边的密林里,居住着一位林中女士,她自穆恩人来到冬雾境之前就已经存在于此了。
也不知道从多久开始,名为年终漫步的传统仪式就在村庄中流传开来:在每年的年末的夜晚,独自一人行入森林,等走到森林深处时,就能听见灰林鸮的叫声,染红追随着这声音一路寻去,最终便能找到那位林中女士。
只不过——
千百年来有许多人也都曾去寻找过林中女士,很多人最终是无功而返,也有很多人迷失在了森林中,每年都会有人在森林中发现失踪者的尸骨。
虽然失败者很多,但林中女士的的确确是真实存在的,因为有人曾经找到过她,并依照故事中所说的那样,他们向林中女士许下愿望。
那么,那些人的愿望实现了吗?
故事之后并没有给予描述,但是村中的老人都说:“那些愿望大体上是实现了的,只是......”
只是什么?
少年有些想不起来了,老人们还说过什么似乎并不重要了,至少能实现愿望不是吗?你看,我的愿望也不过分,我只不过是希望奥萝拉能永远留在村子里,和我一起。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少年艰难的行走在年末冬夜的森林中。
咕哦哦哦——
猫头鹰的叫声回荡在寂静的森林中,少年顺着声音的源头,深一脚浅一脚的行走过去。
穿过又一片拥挤的松林,穿过有一片朦胧的薄雾,少年来到了一片空旷且平坦的林间空地。
空地的中央屹立着一颗粗壮但不如周围松林高耸的树,粗壮的树干上遍布霜雪,犹如披着一层白色外衣,稀疏的枝条向着天空中蜿蜒而去,但纵然如此,枝条上生长着的那些宽大树叶不仅在漫漫冬季时也没有掉落,还接住了层层叠叠的白雪。
往下看去,少年能在树干上见到门扉,而在门前不远处还另有一根半人高的尖刺立柱。
“找到了!就如传说所言,林中女士住在名为霜魂的大树之中,打开霜魂之门,就能进去见到林中女士了!”
见到希望,少年踉跄着奔跑起来,踩着一深一浅的脚印,来到了大树下面。
霜魂树门紧紧闭合着,有一个锁孔位于树门中央的缝隙之前,很显然,打开这扇门需要钥匙。
但哪里有钥匙呢?少年四下张望,但大树周围除了已被白雪覆盖的苔地之外,什么都没有。
除了那根立在门口的立柱。
少年走上前去,那立柱顶部的尖刺下方有一个小小圆盘,一道水槽链接着顶部的尖刺与圆盘,构成了一把钥匙的形状。
需要一场献祭方可开启这扇大门。
深吸了一口气,亚诺什对于林中女士所需求的献祭到底是什么,他的心中十分清楚。
“唯有鲜血……”
自言自语着,亚诺什走上前去,将右手手掌放在了尖刺之上。
“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打破了夜晚的宁静,立柱上的尖刺刺穿了少年的手掌,血液不断被淌进血槽当中,血红色的脉络沿着立柱柱身蜿蜒而下,去往雪层之下,深入大地。
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少年开始觉得越来越冷,但他也看见了面前的树门的锁孔间有刺眼红光泄出,恰似染血夕阳。
然后,只听钥匙转动,咔嗒一声,那扇树门便开了,血色的光暗淡下去,漆黑一片的树洞里什么也看不见。
“哦,又是一个脆弱的梦,又来一个走投无路的人。”
带着空灵回响的女声自那树中传出,那声音,如同来自远古的低语,轻挠着亚诺什的耳朵。
“说吧,你有什么愿望?说吧,你所求何物?”
可亚诺什只觉得冷与疼,那空灵的声音勾不住他那正在快速衰弱的意识。
“请.....请让奥萝拉永远的留在雨雾村吧!尊.....尊贵的林中女士!”但名为爱的某种东西支撑起了亚诺什,令他挣扎着开口,许下愿望,“让她留在我的身边,让她永远也不要离开我!”
“哈!真是自私的愿望呢,但如你所愿,那就让她永远留下吧。”
于是,把自己的手掌从尖刺上拔下之后,一直强打着精神的亚诺什才心满意足地倒下,逐渐失去了意识。
我的,愿望实现了。
他这样想着,纵使意识深陷黑暗,但仍旧欢欣鼓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