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焦急之际便越要仅守心神,世人常常自觉心知此理,但事到紧迫关头能想起此番道理者不过寥寥,能在这寥寥数人之中践行此法,守的住心神者更是凤毛麟角。
少年前世在人情场中摸爬滚打,自然说不上是于心境之上有什么高深建树的修行者,只不过此世,或因生死交加间洞见玄虚又或因天生地养出一副通明道心,在此令人心神动荡之际,心海非是死海,虽说不至于波澜不起,但厉啸之声由波化线之后,纷纷扰扰的杂念已然止息。
惊险之时,身体中的激素于精神对脱离险境的渴望一同施救,心念已似疾电流转:‘感知虽已受限,但敌我相隔甚远,且双方跟脚未明,即便敌暗我明也仍有转圜之机。当务之急是将战场中局势搅乱,使得敌我的信息差回到一平衡的阶段。’
‘观法一触及来人的身影便横遭反噬,数十丈的距离之下敌人的飞矢仍旧能极其精确的射向我的要害之所,要么是因观的暴露而直直射向反噬触发的位置,要么就是敌人观法之精深更在我之上,考虑到横遭反噬之迅速,后者可能性理应更高。’
思量已毕,少年轻笑一声,不由得苦中作乐地想:‘虽说身被数创,好在省去了我还要咬破自己指尖来画符了。’
左手为笔,右手做砚,暗红之色再度沾染上葱段般嫩白的手指,收敛气息,镇定神思,野地为纸,挥笔而就。
符箓与阵法,要么跳动天地之灵气,要么招引虚空中神灵,无论目的为何,其根本都来源于通过各类符号与“天”“地”“人”三者的沟通,故此刻李桂也恰依此法来勾连一如符之阵。
此刻李桂所画,犹如一鲜红的无鳞的地蛟游走在林下稀疏的草地之中,龙身生动似欲攀扶而出,非符非阵,既符既阵,然而来敌怎会坐视少年之举,恰于其画符的间隙之中连发数矢。
与先前由水所凝聚而成的剔透水矢不同,此刻几枝箭,尾坠白玉,红色木制箭杆之上暗刻展翅飞鱼纹,箭簇附带机括,一矢命中,机括便被血肉推动将暗藏于箭簇之中的一对刀刃弹出,将箭矢卡入肉中,若想拔出非得扯得血肉模糊而不得。
不过此刻专注的李桂自然无心注意到箭上的形制,但见箭头上寒光闪闪如几点星芒般飞射过来,较之先前一发,便如飞鸟比之群蛟,威势与时速已然无法相提并论。
俯身演画的少年身体翻转,左右手上的“朱墨”随之泼洒而出,恰好融入阵中的同时避过第一发瞄向左腿的暗矢,随后身形斗转,步伐游移,恰似仙人醉酒,身体一仰,提手做杯,提杯而下,将头一侧同时避过第二发箭矢,尽倾血色如涌,点中阵中欲要腾飞的地蛟之睛,神魂已付!
少年身形再动,如旋风盘旋而起,扬起阵阵尘沙,将接连追射而来的几发迅矢卷入其中,如鱼般旋游在李桂周身,翩然于阵中的少年指法翻飞,单手抖动,手指一拉,散流的液体画出一线朱红,恰好以阵中无鳞之地蛟的眼为圆心,斗墨飘洒成圆,将地蛟困于圆中,阵意圆融!
眼见所射各处要害之箭皆是无功,暗处之人便果断的切换了策略,接连数点水矢替换了先前的实体箭矢,速度相较之前则变得相对缓慢,点点水矢滑翔而来,于半空之中渐渐分离,身化万千,变做暴雨般的针尖铺天盖地袭来,汹涌的雨矢携着毁灭之意倾盆而落,覆压而下,攻势极密,卷携来一阵狂涌烈风。
即便箭矢已织就一副天罗地网,仍能看到隐在幕后之敌手依旧在箭连不断的补充箭雨,李桂不由得对敌手深厚的法力而感到惊讶,心念潮起之间也随之而来些许疑虑,不过时间已不由得他再多想。
道诀掐起,口中嗡动:“扬尘飞沙,流泥滚石,腾蛇走蛟之阵,启阵!”
暗红的色彩勾连出形似穿山甲的无鳞地蛟,玄妙的嫣红色辉光从尘泥与熙草的夹缝中钻出,自龙尾处一点开始灵光充盈流动起来,一只活泼泼、灵动动的好似被赋予生命的地蛟于阵中游弋,想要向外腾飞的龙最终却被困于象征首尾轮转的阵周圆环之内,只得在泥涂中攀爬、钻研,掀动尘埃。
李桂一声暗呵:“攀走蛟!”心意随声音流动,声至心至,心至气至。
地脉之力随着地蛟的游弋被唤醒,震荡而出的沙尘是地脉翻涌的征兆,身不长翅而欲腾空的生灵啊,想要挣脱大地的束缚,地母孕育的脉搏啊,想要触及天空的自由,在天圆地方之中挣扎而起,砂土化作涓流之声,滚石有如蛟龙之首,掀起泥沙滚石所做的浪涛,蔽日遮天涌向箭雨来处。
一时间,雨如箭,箭如雨,沙滚石,石滚沙,走蛟对雨箭,好似欲挣脱束缚的地上生灵最终遭到了上天的怒罚,风沙迷乱的箭矢的流向,滚石砸破雨水的网罗,扬起的昏黄沙土最终将无垠的剔透雨箭彻底击破。
已是李桂主动的回合了,少年一手无力垂落,淌下涓涓红流,另一手高高抬起,手掐剑指,单脚而立,发丝披散间混着风沙流动,漫天的沙土似变成了乌云般黑发的延申,卷破重重密林之下的暗影,冲破根根枝条造就的阻隔,少年身形如剑,目光直指箭矢来处。
来敌攻势虽猛,但接连数发箭矢来向都固定不变,少年料想接连不断的射出飞矢这一行为本身,恐怕要以机动性为代价,随着阵法的流动已至巅峰,阵中的地蛟的身体中似有什么要破体而出一般。
‘是了,再不可收手,时机已至!’少年大喝:“贼子授首,飞腾蛇!”
阵中那朱红之“墨”所绘制的地蛟已然翻滚不休,不断的撞击那既是法力流转根源亦是腾飞不得束缚的圆圈,于无形无相的虚空之中震出阵阵嗡鸣,在一声长久地尖啸之后,似离别,似欣喜,挣破了那有边无际的束缚。
二维平面的身躯变得更加灵动,终于木成舟起,茧破成蝶,翅膀钻破无鳞之龙绘出的身体展翼而起,走石铸骨,飞沙编翼,新生的怒吼从地脉中传起,吼出腾蛇翱翔于天际之中,最初也是最后的吼叫,帘幕般的尘沙之后,翩然少年立于这地母同灵长共同造就的生灵之上,衣袂飘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