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妃,再装就没意思了。”
听完分析后,原本卧在床上有气无力的人慢慢直起身,虽然疲惫不堪,但显然不像病重的样子。
高娴扶了扶鬓角的白花,姿态优雅端庄,举手投足间都是高门贵女的矜傲从容。都说最俏不过戴孝,她此刻娇柔艳美得好似坟地里长出的彼岸花,幽深莫测的又像水畔的曼陀罗。
“叫乔娘子见笑了,我也是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绝不是针对你。”
她学西子捧心,蹙眉叹息:
“你也看到了,现在的侯府一团乱,父亲听不进任何劝阻,杀了好些人,那些人的家人朋友跑到我这儿哭闹索赔花样百出,我实在不堪其扰啊……乔娘子,你是长公主身边的红人,我是真心希望你查明真凶,不仅仅是告慰亡夫,更是为了我们侯府太平。”
乔竺对她的假模假样嗤之以鼻,顺水推舟道:
“如此甚好,那就请世子妃配合我们搜屋。”
高娴看似镇定的神情明显出现裂纹,眼里闪过一抹警觉,但她还是假笑着示意乔竺请便。
乔竺没有如她预料的那样翻箱倒柜,而是从门口沿着墙一路走到窗边,手指顺着路线摸过去,到尽头处抬手端详了一番。
“乔娘子这是做什么?总不是在检查仆人们打扫得干不干净吧?”
高娴想糊弄过去,却被乔竺意味深长的回眸挡住了。乔竺朝她举起右手,乌黑的五指上残留着什么东西烧焦后的碎片,像是……纸片?
“这……这两日府里灯烛纸钱不断,想必是被风吹到屋里的,乔娘子快洗洗手吧,怪脏的……”
乔竺没有理会她,蹲下身子,继续在地上摸索。突然,她摸到什么东西,小心翼翼地拈了起来。
谢敏之好奇地凑过去看,是一块还没烧透的纸片,指甲盖大小,上面涂着花花绿绿的颜料。
“涓涓夫人用的灯笼想必就是这个材质吧?上面描绘的是鸳鸯戏水?那这个就是鸳鸯的‘羽毛’吧?为了神不知鬼不觉地销毁证据,只能在自己屋里烧,但烧到一半听说我要过来了,就赶紧熏艾草遮盖焦味,可惜开门关门间进来一股风,将纸灰吹散了。我说的对吗,世子妃?”
谢敏之眼疾手快地踢翻熏艾炉子,炉底果然倒出来不少纸灰,来不及烧透的碎片上残留了不少颜色。
高娴心里咯噔一下,藏在半卷床帘后的身子慌了,她起身的动作十分僵硬,不敢看乔竺,而是手忙脚乱地给自己倒茶。一杯茶下肚,她像是找到了胆量,自我安慰似的笑起来:
“乔娘子不仅武功盖世,头脑也是极聪明的。”
“少说废话,还不如实招来!”谢敏之说着扬了扬手,露出冷冰冰的机械手臂,女使下意识叫出声,挡在高娴身前。
高娴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好像很不满自己如今要被一个奴仆质问的处境,但她比曹彰识时务,没有恼羞成怒。
她努力拿出高氏之女的气度,高昂着头抵赖道:
“整个侯府不止涓涓有这个灯笼,我也有,今天我心情不好,烧着玩儿,有问题吗?”
“当然没问题。”乔竺点点头,像是放过她了。
她继续在屋里踱步,手指抚过桌面、书架、妆奁,最终停在了屏风上。
“这个屏风被动过?”
“动过,那又怎么样?”
乔竺俯下身,研究地上的移动痕迹,很快找到屏风原先在摆放的地方。高娴将床前隔风的屏风挪到了梳妆台旁,相当于将房间隔成两部分,外面的人看不到梳妆台这里的情况。
她折返回去继续观察梳妆台,上面摆放着高娴的首饰和胭脂水粉,似乎没什么不妥。
“我如今在孝期,无心装扮,乔娘子喜欢什么拿什么吧。”
正是高娴这句挑衅的话,突然提醒了乔竺。她拿起一盒胭脂膏,用指甲挖出来一点,食指和拇指并拢搓了搓,胭脂立马化开,融进皮肤里。她伸手将手指在谢敏之衣服上蹭了又蹭,虽然蹭掉了一点,但指尖还是红红的。她又走到高娴面前,不由分说地扣住她的下巴,拇指按在她的嘴唇上大力揉搓,娇艳欲滴的红唇都被她擦肿了,还是没褪色。
有一种轻薄鲜艳的胭脂,以持久显色在高门贵女中流行,可以保证她们和姊妹们喝酒吃茶一整天还保持唇妆完整。涂久了,嘴唇被染成胭脂的颜色,即便素面朝天也能丹唇若曦。高娴今日确实没化妆,她的嘴巴也确实是长年累月用这种胭脂被染透了,而她的胭脂不仅留在她的唇上,也留在了范值被剪去的指甲上。为了消除证据,她不得不将范值的十指都修剪一遍,而染色最严重的拇指,特意修了一遍死皮。
“这只是你的猜想。”
高娴铁了心不承认,甚至挑衅似的抬高下巴,露出脆弱的脖颈。
只要乔竺愿意,她可以轻而易举地捏断高娴的脖子,不需要任何证据。
“你为了保护谁,不惜激怒我,只求一死?”
乔竺俯下身,低头贴在高娴的耳边低语,
“想必就是那个替你投毒的帮手吧?”
她的下巴抵着高娴的肩膀,可以清晰得感知到那块单薄削瘦的骨头在战栗,藏在躯壳里的心跳已经出卖了主人。
突然,高娴感觉到身上的压力全部消失了,乔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好整以待地站到门口,朝她点头,
“多谢世子妃配合,我已经查完了,确实没什么。”
然而她明明笑得胸有成竹,好像已经完全剖析了高娴的心。
乔竺走后,高娴的身体一软,滑倒在地上,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打捞出来一般大汗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