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王阳明赞许地看了他一眼道:“茂文虽在举业上不太上心,却是个明白人。”
沈郁赧然,知道王阳明这是在委婉地劝诫自己,要更用功读书。
“不过……”王阳明抬起头,满脸忧色,“做王翦,恐怕也未必有机会。或许,此生再不能回江南了。”
这分明是做了最坏打算,战死边关了。
沈郁肃然:“情况如此危机么?”
“北燕名将袁崇焕领兵十万,势如破竹,天子亲笔书信与我,密言边关将士已经所剩无几,精锐中了埋伏,全军覆没。”王阳明道,“便是起王翦于地下,恐怕也回天乏术。”
顿了顿,他又道:“茂文,我知你个性洒脱,不拘一格。本想着,能教你个三年五载,慢慢收拢你的心性,如今看来,恐怕是不能了。”
“学生惭愧。”
“不必如此,你个性天真烂漫,为师很是欢喜。心学一道,你那几个师兄们虽然勤恳扎实,却再不能更进一步了。你虽离经叛道,却是个开拓进取的性子,日后这杆大旗,恐怕还得辛苦你扛起。”王阳明温言,“不过,有几件事,为师还放心不下,想与你细说。”
不知怎的,沈郁的眼眶有些红了。
王阳明这番话分明就是在交待后事,生怕以后再不能见面,所以提前都说了。
两人是师徒的名分,可沈郁并无心向学,王阳明也很奇怪的,并没有多么管教。
可沈郁知道,自己终究是沾了他的光的。只要搬出王门弟子的招牌,很多时候就能够有豁免权,或者得人高看一眼。
有时候,扪心自问,沈郁也挺惭愧的,感觉像是把王阳明当成了自己的垫脚石与敲门砖,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唯一在学问一道上不曾请教与精进,总觉得来日方长。
现在,猛然一瞧,已是时日无多。
他振作起精神来,强笑道:“先生请说,学生听着。”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然而我等格物致知,所求不过是要努力接近于圣而已,否则,便是你格遍万物,又有何益?茂文,我知你爱财,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为师恐怕你有朝一日,为钱反制,走上歧途,此是其一。”
王阳明娓娓说着,不急不缓,很是细致:“因为爱财,你不是个肯吃亏的性子,有时候睚眦必报。君子以直报怨,以德报德,但切记别太过分。尤其不要为了报复而报复,去谋害他人。人心险恶,你可以用雷霆手段,做金刚怒目状,但定要心怀慈悲,有菩萨心肠,此是其二。”
“人各有志,你擅长陶朱术,于举业不甚上心,因八股取士,条条框框太多,多少惊艳绝才折戟此道。但若要为大事,当能屈能伸,八股无非是天子考验你的门槛,忍一忍又何妨?待你走上仕途,为国为民,八股也便随风而逝,与你再无纠葛,不必烦恼于一时,此是其三。”
王阳明的一条条一件件,俱是言辞恳切的掏心掏肺之词,沈郁这才恍然,原来自己已经被这位看起来交集无多的先生看得这样透彻,还对自己提出了这些处处为自己着想的建议。
一时间,沈郁眼眶泛泪:“先生,还有什么托付的么?比如,家中有藏银万两豪宅几间之类的?”
“你啊你……”
王阳明也不生气,知道沈郁不过是为了缓解离别的伤心罢了,便只抬起手指着他,笑笑摇头:“钻钱眼里去了。”
等王阳明一走,沈郁迅速回房,交代素素:“叫苏贵即刻过来!还有,带上酒坊的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