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广已经心如死灰,同样无力感已经不是飘飘欲仙了,变成一种在沼泽中不断下沉时的绝望。“既然如此,要杀便杀,我终是一死,不必多问!”。
邢五对严广道:“你我非有宿怨,你只是受人指使,只要说出主使,必不害你性命!”
严广只是闭口不答,董氏三兄弟道:“他既然不肯说,就成全了他,杀了落个干净!”
李愚道:“他完全可以随意指认一个人,以图保命,但却誓死不屈,可见也是一条好汉!况且,我们去金陵还有正事要办!杀了他,在金陵还怎么待下去!”。
李愚让邢五给严广喂下了一杯酒,严广非贪生怕死之辈,此刻,他已经做了必死的打算,但李愚却放过了他,他不惧怕要他死的人,却对这个让他活的年轻人,有了一种莫名敬畏之情。
李愚独自踱步到舫外,漫天雨雾笼罩江面,纵然目力过人,远处白茫茫不可见,但依然要勇往直前,摇橹破浪前行,待到雨过天晴,群山绵绵,芳草历历,鸟语花香,极目远望,心上人一定就在那里等着!
金陵城位于长江东岸,北面有幕府山,东北钟山,也称蒋神山,东面土山,东南有方山,南面牛首山。群山环抱,西面临江,多是江岸高峻,长江通秦淮河处建一座石头城,听名字就知道,坚固异常。此皆是金陵城天然和人工的屏障。
凡定都金陵的王朝,大多依长江为天险,割据南方。然而长江绵延横亘东西,沿江据守也非易事。又以江夏,江陵,汉水北面襄阳和樊城为重镇,还有采石矶,燕子矶,京口,等渡口,均是兵家必争之地,其中,淮南为南北缓冲地带,所谓守江必守淮,亦极其重要。
三国曹魏,孙吴,蜀汉,战争中,多次关键沿江战役,就发生在这些地方。关羽北伐曹魏的襄樊之战,赤壁之战在江夏附近,濡须口之战在巢湖入江处。
所以,一旦失去长江中上游的控制,单凭金陵周边的地利是不足为恃的。王??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西晋王??益州出发,顺流而下灭吴,就是最好的例子。
程昭序对彭金说:攻占金陵以图霸业,不是上策。对号称智勇的彭金来说,确实有一定的说服力。
“石头城快到了!”,在船头,恢复过来的严广,站在李愚旁边说道。
“你任务失败了,要怎么复命?”。李愚向严广指示的方向望去,远处出现一座石山,正是石头城,依山而建,扼守在长江入秦淮河口。
“所以李记室不杀我,但我还是不免一死!”,严广回道,“实在对不住,我就算死也不能透露实情,因为我还有家人在别人手中!”说完,便要纵身一跃,跳入滚滚江水之中,李愚迅速抓住严广腰带,道:“蝼蚁尚且偷生,严兄还有家室,何忍轻生!”
严广道:“我一死,家人方可保全!”,李愚解开皮囊,取出穿云弓,将皮囊充气,扎紧口子,递给严广,微笑道:“严兄务必生全,好将皮囊还我!”。
严广眼中似乎有晶莹的光泽在闪烁,接过皮囊,纵身跃入江水之中。
“严队正落水啦!”,船工大声疾呼起来,众兵士,橹手都围将过来,哪里还有严广的影子,看着滚滚江水,束手无策,望江兴叹。
舫室中,邢五于屏风后,对那名舞伎屈身下拜,“感谢姑娘舍命搭救,请受邢五一拜!”
那舞伎扶起邢五,疑惑道:“王常,我是婉儿呀,你怎么不认得我了?方才,我还在奇怪,他们怎么都叫你邢五,可你明明是王常啊?什么时候改名了,连姓都改?”。
邢五愰然道:“婉儿姑娘,你说的王常是我的同胞兄弟!”
婉儿笑了,“哪有同胞兄弟,一个姓邢,一个姓王的,王常,这么多年不见,你咋还这么爱唬人呢!早知道,我刚刚就不救你了,让你喂鱼去!”
邢五苦笑道:“婉儿姑娘,我也只见过王常两次,不了解他的为人,可我邢五一般是不怎么骗人的。我弟王常有什么得罪姑娘的地方,望姑娘大人大量!”,邢五见婉儿还有些不太相信,只好将事情原委一一相告。
婉儿也向邢五道明一切,原来婉儿姓周,金陵人,周家与王家相邻,虽然婉儿父亲在金陵为官,而王家经商,但关系甚好,婉儿与王常可谓青梅竹马。但后来,婉儿家获罪,其父母兄弟均死于流放,而婉儿被没入官府,沦为官妓,身世很是不幸!
正巧今日在席间看到邢五,误以为是王常,又于早前就得知,严广在酒中下了无力散。
出于对发小的安危的担心,不惜冒险在邢五的几案上蘸酒写下“毒”字,可见婉儿也是有情有义之人。
邢五听完,为婉儿身世感到痛惜,又出于对婉儿感激,或许还有一种说不清楚的原由,说道:“当今之世,已无公道可言,一人获罪,就累及全家,且令尊之罪,十有八九是罗织迫害。我邢五一定设法,为婉儿姑娘恢复自由身!以报姑娘再生之恩!”。
“哈哈,再生之恩,那你王常岂不是变成我的儿子啦!哦,不,是邢五。”婉儿自始至终没有留露出一点凄苦之色,说起过往经历,就好像再说别人的事情一样。十分豁达开朗,邢五愈奇之。
船行至石头城下了。今日已不同往昔,因江道逐渐西移,石头城的要塞功能也随之淡化,高数十丈与山融为一体的城墙,在船上看去,依然极具压迫感。
过东水关,便进入金陵城了。船缓行于秦淮河,各色船只穿梭其间,河岸亭台楼阁矗立,市民在商铺酒楼中进出,贩夫,走卒,马车,轿子,叫卖声,吵嚷声,开道声不绝于耳,好一派繁华景象。
一座城见证了一个时代的兴废,金陵之繁华,以南朝为盛,隋灭南陈后,将原都城宫殿拆毁,金陵实际上就失去了其政治意义。但地理位置优越,商业贸易依然发达,唐时期江南一带以金陵与扬州最为富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