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04·鹤鸣(1 / 2)无人等候首页

杜子美怀里紧抱毒药,倚靠在矮墙边,神色紧张,不知进退。墙后不时传来一二马匹喷鼻声。执柏门众人驻扎在此。杜子美久久凝望着院落紧闭的小门,眉头紧蹙,额边涔涔冒汗。

退后一步,是死在显谕教的手上,往前一步,是与江湖第一大门派执柏门结下血仇。凭什么,这不干他的事,却要让他背负两家仇怨。

这简直比六年以前还要蛮横无理。他紧紧抱着怀中包袱,紧紧贴靠在墙边,冷汗迷了眼也不知道抬手去擦。六年以前,一场江湖纷争,永远夺去了他幸福的家庭。

那时,位于京郊的鹤壁派内两宗分裂,少壮派与正统派为了掌门之位的归属明争暗斗。今天是少壮派下干将死于非命,明天是正统派中前辈意外身亡。因鹤壁派处京畿之地,又与皇家有些渊源,更兼有心之人作祟,看热闹的也在拱火,一时之间,一派之内斗竟有大掀江湖腥风血雨之危。彼时,执柏门出面调停,却因少壮派疑心是正统派搬来镇压的救兵,反倒激化起了一场惨烈异常的战斗。那日,鹤壁派门庭尸横遍地、血流满堂,寸寸砖缝皆渗热血,丝丝空气皆染尸体腐臭。

杜子美的妻子即殁于此役。在执柏门的支持下正统派赢得了胜利,杜子美一家作为遗属也受到了鹤壁派的优待。但杜子美拒不接受。新任的掌门是杜子美妻子的师兄,特至杜子美家上门慰问,却遭悲痛的杜子美哭骂道:“不过是你想登掌门之位,为何却要叫我家家破人亡?”

杜子美执意要带女儿小野离开京城,去寻个僻静的郊野避人而居。无论杜子美的父母如何劝阻,他皆不听,反责骂父母道:“昔年,是因了他的缘故,将咱们全家从海窝子接了来这里过日子。现今,他人已没了,我们又怎有脸皮继续留在此处?”

“虽则他已没了,但人家鹤壁派不已追授了他,又给了我们这么多金帛财物。人家这一番追抚的情谊,何苦辜负了呢。”他父母道。

“什么追抚,都是些虚情假式。”他冷笑,“之前他师兄骗他去捍卫师父名誉,自己却躲在后面。最后他没了命,这拿命拼下一个掌门的位子却给他师兄坐去了。这些施舍,你们稀罕,你们自己收着好了。”

他收拾收拾自己离开海窝子时就带在身边的行装,也不要父母交给他的银钱,带着小野含恨离去了。凭着手上的医术,倒也不难谋生,但终究一路飘零。后来飘着飘着,竟最终飘回了故乡海窝子,立下了足。

在海窝子的这三四年,小野无忧无虑地长大,他的医馆也安安稳稳地开了下去。虽然山里面那座金矿一如既往地招厌,但杜子美低调而居,也不与他们产生交集。他本以为这样平静快乐的生活终于可以给他过完一辈子了。

看着近在咫尺的院门,他不敢向前。他还记得六年前的那天,早上妻子只说要去鹤壁派门庭议事,黄昏时他才听闻门庭血战的消息。他不顾自身安危赶去门庭,只见战斗方才结束,鹤壁派内少壮派门人尽皆战死,正统派门人亦伤亡惨重,或倒或伏,唯有执柏门派来的两个年轻门人,浑身浴血,挺立中央,夕阳斜照,宛若神兵天降。听得杜子美脚步声,其中一人警觉地挺剑相向,就要喝问。另一人却持重许多,一眼认出杜子美并非武人,先平和地开口道:“这位先生,此乃是非之地,您非鹤壁派中人,还是请回吧。”

后来杜子美得知,那两个执柏门门人,起先警觉的那个便是丰至瑶,持重些的那个便是陈平。那残阳中的一幕至今仍让杜子美带着畏惧,念念不忘。

“怎么,还不敢进去吗?”耳畔突然响起那日那位显谕教使者的声音,“我不是告诉过你吗,药膏中这毒十五日后才会发作,那时他们早都走远了。你怕什么。”

杜子美大骇,左右张望,却不见一人。

“这是传音入密之术,只有你能听得见。我就在不远的地方看着你。”那声音语带威胁,“只管照我说的去做。”

杜子美哆嗦着,叩响了执柏门众人驻扎的院落小门。

陈平开了门,一见是杜子美,脸上闪过一丝惊讶:“杜医生,你既撵了我们出来,又巴巴地来寻我们做什么?”

“我……我……我这里,有药……”

“什么?”陈平听不明白杜子美在嗫嚅什么。

“陈掌门,先时多有冲撞,实是怕事无奈,你大人有大量,求你谅解我们小老百姓。情急之下竟对你们那般无礼,我心里深深惶恐懊悔。这是医馆珍藏的黑玉断续膏,还求你们收下,我向你们叩首赔礼,只求你们不要计较我先时失礼之罪过。”杜子美耳畔又响起了那声音,逼迫杜子美一字一句跟着念道。

“哦?呵呵,杜医生,我们执柏门可不是那般小肚鸡肠之辈,你何谈得罪。”陈平却不接药膏。

“陈掌门不要说笑。我们草芥之辈,世道一乱,便只能仰仗你们大人大侠以求生。求你收下我医馆的这份珍藏。我不敢求你太多,只求你看在这黑玉断续膏好歹也是疗伤接痕的灵药份上,能护我和我女儿一命。”说着,杜子美便扑通跪倒在地,双手将药奉上。

“杜医生快快请起。”陈平生平最怕受不会武功的普通人叩拜了,“何至于此。除暴安良本是执柏门正职。先时我即问过你,请你勿要顾虑,究竟是谁让你如此害怕?”

“是……是显谕魔教。”杜子美哆嗦道,“他们……他们早就威胁过我们,不许我们镇上任何人和你们接近。我……我害怕,他们发现了我救治了你们,就要害我和小野。”

“哦?有这等事?”陈平扶起杜子美,不觉义愤升起,“也难怪你会突然翻脸,赶我们离开医馆。”

杜子美将黑玉断续膏递到陈平手上:“陈掌门,你收了这药,便是答允护我和小野周全了,是吗?”

“江湖纷争本就不应波及百姓。我们执柏门的宗旨只有守护百姓的,没有叫百姓因我们反受荼毒之理。杜医生,这药既然金贵,还请你自己收好,也是你医馆的一笔财产。我们执柏门不是那拿钱办事的俗俚。你既诚心求助,我们便定护你。”陈平推谢,并不接过那包袱。

这一番推辞,反倒让杜子美不知如何应对了。他又依耳畔之语劝了两番,陈平却只说绝不能让他误会了执柏门的秉性。

就在这时,从暗巷深处冲出一个人影,直扑杜子美而来。杜子美吓得愣在原地。眼看那人就要一剑击杀杜子美,陈平挺掌向前,一把将对方格挡开来。

那人站定,原是一个显谕教的门徒。一眼看去,从他不大的年纪和简单的衣饰来看,他只是显谕教内一个中下层成员。那门徒却阴险一笑,侧转身子,抖下背上一块大包袱。杜子美和陈平同时失声:“小野!”

小野似乎被蒙汗药蒙晕了,脑袋软塌塌地耷拉着。那门徒转身之间,便把小野背到了胸前,让小野成了他的一块肉盾。尽管他的武功远在陈平之下,但陈平投鼠忌器,总也奈何他不得。几招下来,陈平仍无法夺回小野,还得留神不让那门徒腾手去伤害杜子美。

就在此时,四面一声呐喊,原本僻静的街巷中涌出十多个显谕教门徒,皆踩着房顶直奔执柏门驻扎的小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