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墓地的老大爷远远看到了美惠子,他们已经是熟人了。但就算如此,除了第一次来这里的候那个嚎啕大哭的美惠子以外,他也从未再见过美惠子这样过。
也许知道了什么伤心事吧。他见过太多,悲伤的人了。
时间来到下午,美惠子眼角的泪已经风干,春天的风温度越来越高,不久之后漫长的夏日就要来临了,她讨厌夏天。
风帆大厦就在眼前,究竟有几十层高已经数不清了。她瞥了一眼前台之后就走向了侧面的客梯,按下按钮。
20层,刚好是楼顶么。
走出电梯之后怎么像迷宫一样,她按着门牌号一间间找着,就是没找到。
绕了两圈之后总算在角落里看到了号码2014,两扇玻璃门后面是一个简单的前台,背后贴着“挚真心理”四个大字。
“噔噔噔。”
美惠子轻轻敲了敲玻璃门。
本来空空的前台突然冒出一个头,一个年轻女子看了眼自己赶紧按下了身旁的按钮,玻璃门自动打开了。
“您好,请问您有预定吗?”那人问着美惠子。
“我找姜女士,她叫我来的。”美惠子复述着姜女士让她说的话。、
“哦哦好的,那您跟我来这边。”年轻女子伸手领着美惠子往里走。
在一间间屋子的走廊尽头,她敲了敲门。
“进来。”
随着白色的门打开,美惠子看到姜女士坐在远处的老板椅上,面前是巨大的玻璃窗,似乎能看到外面的一切风景。窗户旁放着一把躺椅和一张小沙发,这应该是给咨询者准备的吧。
“美惠子来了啊。”姜女士微笑着起身朝自己走来,并且示意身旁的人离开。
“您好。”美惠子则很礼貌地问候道。
“来,请坐。”
对方的手指向沙发,而美惠子并没有着急坐下,而是快速环顾了下四周。
她美惠子看向桌上的铭牌,上面写着“姜斓”二字。
对方也跟随着美惠子的视线向身后看去。
“对了,还没好好介绍自己,我叫姜斓。”她笑着继续说,“如你所见是一名心理咨询师,也算是做了有些年头吧。”
说罢伸出了右手,美惠子与她轻轻握了握手。对方体型比自己还要瘦小一些,纤细的手指显得格外和年龄不符。
“嗯嗯,还是感谢您的邀请。”美惠子继续点着头。
“不用叫您,太客气了。我还没那么老吧?你多大了?”姜斓收回了手。
“今年24岁。”美惠子回答着。
“那还好嘛,我30。叫姐姐还差不多。”姜斓挑了挑眉毛继续说,“你为什么会想要找心理咨询呢?”
美惠子沉默了片刻把头看向窗外,果然还是说不出口。
“没关系的,要不你先躺这里吧。这样轻松一些。”姜斓的一只手搭在美惠子肩膀上,轻轻把她推向躺椅的方向,自己则是坐在了沙发上。
美惠子勉为其难地坐了下来,但还没有躺下。
“其实,我认识的一个人去世了。”她开口说道。
“那真是,太遗憾了。”姜斓的语气很温柔。
“不是你的亲人吧?”她接着问。
“不是,是一个熟人。”美惠子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了靳崎那张脸。
“好了,你先别去想他,我想你会找到我这里,一定内心有很多说不出的话吧。”姜斓把双手叠在美惠子的左手上,这双手的温度很暖。
“你是那种心思很重的类型吧?”姜斓说着陈述句。
“大概算是。”美惠子很清楚。
“你知道吗,有很多种心理疗法,其中有一种叫做格式塔疗法。它有很多原则,但最重要的就是‘生活在现在’,不要惦记明天的事,也不要懊悔昨天的事。”姜斓抿了抿嘴,她转头看向远处。
“你看,外面的风景很好吧?你有多久没有站在高处看过风景了?”
“很久很久。”
“那你仔细看看吧,看的越久就越能暂时脱离人类这个身份。”姜斓眯起了眼睛。
美惠子对这点倒是赞同,她也有种感觉,每当站在高处俯瞰这个世界,就会有置身事外的感觉,这份感觉会让自己的意识变得奇怪。
她看着远处街道两旁郁郁葱葱的树,遮住了各式各样名字的店铺。路上能看到的身影都小的像蚂蚁一样脆弱。母亲所在的墓园也能清楚的看到,她第一次看到墓园整个的形状。原来是这样啊。
“其实我不太喜欢这个城市。”姜斓意味深长地说着。
“为什么?”美惠子把目光切换了回来。
“很孤独,没有目标。”
“你还是单身吗?”美惠子有些惊讶,转念一想,她的手指上确实没有戴戒指。
“不是,我早就结婚了,孩子都快上小学了。”姜斓笑了笑,“但这并不代表就不会感到孤独。我是大学毕业后才来到这里的,但这个城市就给人一种很冷漠的感觉不是吗?”
美惠子没想过这种事,自己也不是本地人,但自从跟着母亲来到这之后,学校的生活还算开心。至于母亲去世之后的这几年,自己丝毫不对这个社会抱有期望。
“那你还回得去吗?”美惠子问。
“我也不知道。”姜斓的眼神有些落寞,不过片刻又闪烁起光来,“所以我们都要接受不愉快的想法,不要对负面情感有很强烈的反抗情绪,这也是自我治愈的一环。”
“嗯。”美惠子轻轻点点头。
“你刚毕业不久吧,是做什么工作的呢?”姜斓继续问着。
“现在算是自由职业吧,写小说。”美惠子轻描淡写回答道。
“很厉害啊,什么类型的啊?”
“推理悬疑小说吧。”
“那你肯定很聪明咯,怪不得有这么多烦恼。”姜斓不知为何开心地笑着,两排洁白的牙齿格外引人注目。
“过奖了,其实我笨的不行。”美惠子这话像是在对自己说,那个根本没有能力找到杀害妈妈的凶手的蠢货,只会嚎啕大哭的笨蛋,以及弱的不行来找心理医生的傻瓜。
“不要贬低自己哦。我以前也常常会这样,甚至有段时间也变得抑郁。”姜斓又讲起自己的事。
“我上学那段时间里,一直怀疑自己能否坚持下来。其实很多学心理学的人都是自身有心理问题,然后企图通过这样的过程来实现自愈。”
确实如今很多人都是这样,美惠子听说过。
“但最后我通过心理学成功解决了那时候的烦恼。”
“然后又遇到了现在的烦恼。”美惠子调侃着。
“对啊,我们都是人性的奴隶。每个人都先是在拼命摆脱周围人给予的束缚,然后随着长大又落入了自己欲望的束缚,异化成为了金钱的奴隶,权力的奴隶,或者情感的奴隶。”
姜斓的语气稀疏平常,仿佛这些话她已经说过很多次,或是想过很多遍。
她停了下继续说道:“比如美惠子,你觉得自由职业者的自由,是什么呢?”
美惠子开始喜欢上这个人咬文嚼字的特点,她觉得这方面跟自己倒是有些像。
“我懂你的意思呢。”她不禁也抿起嘴面露苦笑的神情。
姜斓说:“你躺下休息会吧,我给你按摩一下。”
说罢她站起身来,走到美惠子身后,把美惠子的肩膀轻轻向后拉,顺势让她躺在了椅背上。
“闭上眼睛。”姜斓轻声说着。
美惠子轻轻闭上眼睛,姜斓的手指则直戳戳地按向自己的太阳穴。
“你的头发也好黑啊。”她发出感叹的声音。
美惠子心想,咱俩差不多吧,姜斓的头发明明更长更好看。
“其实我也很会按摩,我自己腰不好,时常会去按摩店。然后那里的小哥会一直跟我讲他的感情故事,我就一直听他诉苦。”
姜斓似乎很会讲述自己的事,美惠子不知为何开始思考,自己以后也能成为成熟的女性吗。
闭着眼的她感受着姜斓的手从太阳穴慢慢挪向头部,纤细的手指异常有力量,她感觉这按摩手法真的很有一套。
“这次真的要免费吗?”美惠子没忍住问道。
“哈哈,你怎么想着这回事……没关系,这也不是正式的,否则都会先去做心理评估填表什么的,走流程。”姜斓的笑声爽朗,确实和她年纪不符。
“而且我觉得其实你的心里比起痛苦,更多的是藏着秘密。”
美惠子看不到她的表情,但确实被她猜中了。
“为什么这么说?”她反问姜斓。
“因为我觉得你和其他人不一样。我这张椅子上躺过太多的人了。”
这样么。
“所以,没关系。最重要的是找到当下的自己。”
姜斓的声音一直回绕在美惠子的脑海中。
她从姜斓的公司离开,走上归家的路。在经过墓园的时候,回头看向了那栋风帆大厦的顶层。
这一趟比起心理咨询,更多的是认识了姜斓这个人吧。她觉得有些奇怪,自己躁郁不安的心情,似乎转变成另一种情绪。
胸口隐隐作痛,却不知敌人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