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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家人,我们在朋友的婚礼上拍的。”我将胸前的项链打开,给她看里面的照片。

我突然想起画家,他的家人是否也能平静地接受他的离开呢?我很确定我不在的时候我的家人会过的很好,毕竟只要等我想明白了一切就会回家,说不定连半年都不到我就会提上箱子搭上回家的飞机,在他们意识到之前再次出现在那间熟悉的房子里。

“哦,两个女儿啊,真可爱。”

“实际上在我搭上那班飞机的时候我就不止一次地想着要回家,我不知道我最近是怎么了,总之一直呆在同一个地方我很难写出新的作品来了。”我感觉自己有些不负责任,但我的确是这样想的,实际上我的内心很复杂,我不能说我过够了平静的生活,但是我还是有些不明白自己该往哪里去,只要给我一段时间,我和确信自己一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你有没有想过可能你根本没有降落在这里?”她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什么叫我根本没有降落在这里?那我是降落在哪里了?”我觉得这话有些好笑,周围的一切都显得如此真实,寒冷的春风,耀眼的霓虹,甚至空气中弥漫的古怪气味都显得如此真切,她却能说出这样的话,难道她是想跟我说眼前的一切都是我幻想出来的吗?

如果眼前的以前都是幻想,那么她是不是想说自己根本不存在?

“你平时不会做这种哲学思考吗?你难道真的没有思考过自己的存在?”她的语气依旧非常平静,手中的烟在夜幕中散发着微弱的光,映照出她叼着烟的嘴唇。

“我不知道你还是个哲学家。”我戏谑地说,我想起自己在高中的时候曾经有一段时间非常痴迷于这种存在哲学,在我毕业的时候甚至还为此申请了几个大学的哲学专业,不过当我逐渐了解了这个世界之后,我只是非常庆幸自己没有走上那种会让自己经常陷入迷茫的生活。

“好好思考这个问题吧,说不定对你有帮助,下次如果还能见面你要给我上交一首关于存在迷茫的歌。”

“那你期待吧。”我没有拒绝她,实际上这个莫突如其来的小任务让我感觉很有趣,我对自己的作曲能力还是有一定自信的,在我最巅峰的时候还拿过不少各种各样的奖项。

“说起来你只打算在这边呆半年吗?既然已经决定离开了为什么不索性留下来,反正木已成舟。”她问我。

“家人还在等我,无论如何我都要回去,我以为自己能想明白但实际上我更迷茫了,在这里的时候我感觉很自由。”我说完这句话突然感觉很惭愧,虽然我一直告诉自己必须要回去,但来到这座城市的第一个小时我居然就把家里的一切全都忘光了。

“你能做出正确的决定的,尽管那决定可能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她说。

“不像我想象的那样……”我重复了一遍她说的话,似乎感觉在哪里听过。

“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下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会告诉你更多事。”她说完这句话就掐灭了烟,我看见她在黑夜中转过身,朝着河边公园的另一端走去。这次她没有再像前两次那样不打招呼就消失,而是很优雅地转过身,将手中的烟头丢进河里,优雅的扭着身体走了。

“不要乱扔烟头!”我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半开玩笑地说了一句。

我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和医生分别之后我在楼下的便利店买了两罐罐装鸡尾酒。想到即将到来的新生活让我感觉很好,我尽量不让自己去想家里正在发生的事,毕竟这趟旅程的目的就是让我理清楚生活上的事,给我的创作注入一些灵感,在心里放太多的事只会徒增压力。

穿过幽暗的大堂时我看见那个狮子头的保安依旧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到了晚上他们打开了大堂里所有的灯,不过虽然光源多了不少,但依然没有给这个诡异的大堂带来多少亮光。我跟保安打了个招呼,他只是直直地伸出手回应我,他的脸上依旧带着那种厌世的表情,看上去像是一个家门不幸的交警在指挥交通。

我将钥匙插进锁孔,打开了那间我新入住的公寓,出乎意料的是里面根本没有开灯,我只听见画家的房间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和液体流动的声音。他的门缝中透出一丝丝的亮光,时而有一股影子穿过,大概是画家在房间里走动。

门口壁灯的昏暗光芒在公寓的黑暗中显得无比多余,我抬手打开了屋内的灯,将手上的购物袋丢在地上后关了门。

“其实你可以开大厅灯的,我们也不用这么节约用电吧。”我对着他的房间喊了一句,但没人回应我。我好奇地走过去敲了敲他的门,想确认一下里面有没有人在,不过过了很久也没人回答,我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出门去了,但门缝光线中闪动的影子让我打消了这个想法。

“进来吧。”正当我放弃了敲门,准备转身回自己房间的时候,他的房间里突然传出了这样一句话。

“你在啊。”我说,接着回到了他的门口转动门把手,门一下就开了,他似乎根本没锁。

在那间昏暗的房间中,一盏自制的吊灯正挂在一根钢管上散发出微弱的光,那盏吊灯是细铁丝编成的,中间一个发着光的白炽灯泡忽明忽暗地闪烁着。在微弱的光芒下,我看见地上密密麻麻地散落着一地的生蚝壳,而画家正站在那堆生蚝壳中间,拿着一个刷子对着面前的画布一下一下地涂抹着。

那时一幅纯黑色的画。

在他的手边,一个边上沾满了各种颜料的颜料盒中,呈放的居然都是黑色的颜料。在微弱的灯光下,他抬着手臂,一下一下地缓慢涂抹着那张画布,他的脸上充满了陶醉的神情,仿佛摆放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幅未完成的旷世巨作。他的手边放着一个金属油桶,里面的油早已被黑色的颜料染成了纯黑的颜色,在那盏吊灯的光芒下,桶里那些黑色的油正发出一种奇特的七彩光芒。

“我终于找到灵感了!你看到了吗!多美的画面啊!”他呵呵窃笑着说出了这句话,他手中的刷子依然在一下一下地涂抹着那块画布,他的眼中布满血丝,空洞地看着面前那幅除了黑色什么都没有的画布。

他的行为着实让我有点害怕了,我不知道他是在模仿伊夫克莱因还是根本就是疯了,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却踢到了身后的柜子。

听到声音后,他手中的笔刷抖动了一下。

“毁了,它被毁掉了。我的手为什么会抖……这么好的画,我本来都要完成了,为什么……它被毁掉了,现在已经被毁掉了!”他幽怨地说了一句,接着缓缓地转过身体。

他脸上的肌肉抽搐着,充满血丝的眼中满是空洞,他的手中紧紧地握着那个笔刷,我能看见他的手臂因用力而抖动着。他咧开嘴,抖动的嘴唇看上去异常诡异,他用那双空洞的眼睛盯着我,缓缓举起了那只拿着刷子的手。

“是因为你,因为你在看,所以它被毁掉了!”他哀怨地说着,缓缓蹲下了身。

地上那个装满黑油的油桶朝着我快速地飞了过来,抛出的油漆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曲线,泼洒在床单上,地上的生蚝壳上以及我的身上。

“靠!”我骂了一句:“不是你让我进来的吗?”

“你毁了我最好的作品!这他妈是你的错!”他手中紧紧地倒握着那个笔刷,用尖锐的那一面朝向我,他捡起了装油的玻璃瓶,扭动着胖胖的身体朝我一步一步走了过来。我慌张地后退了几步,随手从柜子上抄起一个罐子朝他丢了过去,玻璃罐子在他脑袋上崩裂开,破碎的玻璃渣四散飞舞。

“你要干嘛!”我大喊着给自己壮胆,此时我已经被逼到墙角无路可退。

一旁的吊灯突然灭了,黑暗瞬间开始在房间中蔓延。

一道射灯从窗外射进了房间,在黑暗中直直地照在了画家身后的一个架子上。那架子上空空的,在射灯的最中央,我看见一个木制人偶,双手托着腮,用它没有五官的脸直直地盯着我。

那个装油的玻璃瓶在我的头顶破碎成了无数块,阴冷的油,顺着我的额头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