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宴见程念华穿着围裙拉开门,那张和自己十分相似却苍老许多的面容上,眼睛见到她的瞬间就变得通红。
“小宴!”江宴妈妈抱住女儿喊了一声,眼眶里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江宴感受着妈妈情绪里思念,担忧,眼眶也红了,即便有十年未见,那血脉相连的熟悉感,在妈妈将她拥入怀抱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快,快进来。”程念华松开江宴,拉着她的手就往家里走。
江屿白提着东西跟在身后。
关上门后,程念华才注意到跟进来的江屿白,疑惑地问道:“这是?屿白怎么没跟着来?”
“姥姥,我是屿白。”江屿白脸色通红,拘谨地将手里给程念华准备的礼物递了出去。
“屿白?!怎么长这么大了?”程念华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江宴,见江宴点点头,眼睛不禁再次湿润起来。
“妈,你别哭啊。”江宴上前拍拍程念华的后背,将她拉着坐在沙发上,递过一张纸巾。
程念华勉强止住眼泪,眼睛好像不够用一样,一会看看江宴,一会看看江屿白,她伸手摸摸江宴的脸:“小宴啊,你一个人把屿白带这么大,吃了多少苦啊,你这脸上怎么一点肉都没有了?”
程念华之前只是在微信上偶尔和江宴发发消息,视频都很少打,再次见到女儿,发现她脸上的婴儿肥没有了,眼角也长了皱纹,乌黑亮丽的长发也没有了,发质也干枯毛躁泛黄。
此时的江宴,剪着齐耳短发,面庞消瘦,配上她精神发亮的眼睛,整个人看起来怎么都像是操劳过度的模样。
江宴苦笑一下,没有否认。
她一个人从怀孕到生产,再拼了命地买房给孩子上学。
她一个人承担着父母的角色,既要工作又要带孩子,消耗的心力比同龄人多几倍都不止。
单亲妈妈哪儿是那么好当的?
“妈,先不说这些了,我这不也是熬出头了吗?”江宴怕妈妈沉浸在情绪里伤了心神,连忙示意江屿白将礼物拿出来:“这是我和屿白给你挑的礼物,这些年你也没少为我担心,我也没孝敬过您,您看看喜不喜欢?”
江屿白拿出黄金手镯捧到程念华跟前儿,想要帮她戴上,程念华连连推拒:“你一个人带孩子给我花钱买这个干什么?妈妈不图这些,妈妈就希望我的女儿把自己照顾好,那样妈才能放心。”
江宴听得心里更加愧疚,接过手镯直接就套在程念华手上:“妈,买都买了,您就让我孝敬您一次。”
程念华用手抚摸着手腕上的镯子,叹了口气,终究是收下了:“当初你要是不走,你爸那脾气还能不管你吗?你但凡多跟他说两句软话,现在也不用这么辛苦……”
虽然当时她和江文远被气得大病了一场,但真没想过不管这个女儿。
但是江宴的不辞而别,再次让江文远觉得被拂了面子,直接引爆了小老头的倔脾气。
刚开始那两年因为心里憋着口气,不觉得有什么,时间长了,那口气慢慢地散了,父母跟孩子哪儿有隔夜仇?他们俩又担心又心疼女儿一个人在外面带着孩子打拼。
尤其是这几年退休了别的亲戚朋友家都是儿孙满堂,欢声笑语的,他们家就她和那个糟老头子大眼瞪小眼。
她能感觉到老头子后悔了,嘴上虽然不说,但他现在更多的不是在怪女儿,是在怪自己。
可倔了一辈子的小老头,哪儿有那么容易认输啊。
江宴看着程念华越说越伤心,又要哭出来,连忙道:“是啊,如果我当年没有那么不懂事,这些年又总想在我爸面前争口气,觍着脸多回来几次,也许我爸早就原谅我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养了孩子才知道自己当初错得有多离谱。
但是后悔已经晚了。
她随了她爸的倔脾气,也随了她爸的好面子,不然在收到爸妈支援的买房款的时候,她就回来了。她害怕,她不敢面对,她又咬牙撑了两年,宁愿一个人在外面吃苦受罪,也不肯跟她爸低头服软。
她活该。
程念华诧异极了,她没想到那个跟她爸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江宴,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她一下就不伤心了,拉着江宴的手说道:“那等你爸一会儿回来,你跟他认个错?”
“姥爷去干吗了?”江屿白见江宴没说话,以为她在为难,连忙接口道。
“可能是去谁家下棋了吧。”程念华看了看时间:“估计他要快回家吃午饭了。”
“哼,你们外孙几个在这里唠了这么久的家常,现在想起我来了?”一个苍老的男声从卧室里传了出来。
卧室门打开,一个看起来有六十多岁的老人拿着一个茶杯从卧室里走了出来。
这人正是江宴的爸爸,江文远。
江宴看他的样子,比十年前老了许多,不长的头发满是花白,原本挺直的腰板,如今也微微有些佝偻。
许文远看到十年没见的女儿好外孙,没有江宴想象中的大发雷霆和将他们扫地出门,只是面色冷淡。
江宴虽然刚刚还说要跟父亲认输服软,但是等着能看到倔老头面无表情地走出来的时候,一时间,她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怎么做。
“你怎么在家?什么时候回来的?”程念华被突然出现的江文远吓了一跳。
“姥爷。”还是江屿白有眼色,见到许文远出来,直接上前,半搀扶着将许文远带到沙发上。
江文远虽然被搀住的时候身形微愣了一下,到底是没有推开他。
“爸。”江宴见江文远坐在了自己身旁,懦弱地开口喊人。
许文远“嗯”了一声,眼睛却停留在江屿白身上:“你多大了?”
“快九岁了。”江屿白端端正正地坐回自己的小板凳上。
“嚯,9岁?这得有一米八了吧?怪不得你妈人都要熬干了。”江文远说着用眼睛瞥了一眼江宴。
程念华赶紧对江宴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你爸都给你台阶了,你也退一步就海阔天空了。
江宴也知道他爸主动给了台阶是倔老头是主动服软了,孩子和父母闹别扭,往往是爱得多的那一方先让步。
江宴拿出给许文远买的按摩仪,塞到他旁边说:“爸,这是我和屿白给你买的按摩仪,你年纪大了要好好保养身体。我知道当年是我做得不对,那时候我刚离婚,满脑子都是不成熟的想法,觉得连你和我妈都不站在我身边。后来我生了屿白才知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你们也是怕我以后的路难走,怕我以后的生活不好过。
对不起,我迟到了这么多年,才明白你们的良苦用心,我也是现在才知道,我当年的举动让你们有多伤心,其实前两年我就想回来看你们的,但当时屿白刚上小学,我又忙着还账,害怕你不让我进家门,就一直拖着,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
我也不是要求你必须原谅我,就是想带着屿白多来看看你们,尽一尽为人子女的本分。”
许文远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一个眼神都没给江宴:“哼。还算说了些人话。”
江屿白注意到姥爷握着水杯的手,因为过度用力,爆了起青筋,他可不是表面上看起来这么平静,助攻道:“姥爷,我妈在我小时候就一直跟我说她后悔了,知道错了,让我长大以后不要学她,她说她都出来了,就得给姥爷争口气再回家,不能让那些人再看一次你的笑话。”
许文远看着江屿白讨好的笑容,但他的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说不出话来。
江宴见父亲迟迟不理睬自己,于是起身招呼江屿白说:“今天我们先回去了,改天再来看你们。”
程念华被女儿刚刚的一番话感动得眼泪再次充满眼眶,看到女儿和外孙往门口走就要开口挽留。
但许文远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也不说话,气得她走过去重重地捶了一拳。
江宴拉开门正要往外走,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那么大的太阳,吃了饭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