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后一次上山前,我打过电话让他取消行程。就算知道有意外,终究留不住。”江奂搓搓手站起来,换了个轻松的语气说:“我俩在外面待一会,你洗漱换件衣服。天亮前一起下山。”
小花怔住猛然明白过来她的好意,眼里含泪颤着声音说了句,“谢谢。”
外面能坐的地方都返着潮湿。刘大宇和江奂并肩站着望向星星点点的山下,两个人久久没有说话。打断山上的静谧,江奂手机铃声响起来。
挂断后,刘大宇开口问她,“上山前,你联系过接应的人?”
“哦。”江奂环抱双臂拢着仅有一点的余温,动了动冰凉的鼻头,“你师父高兴的从被窝里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说要亲自联系那边的朋友过来接人。还说能在退休前又完成一件心事……他哭了。”
刘大宇能体会师父如释重负的心情,总有点宿命感去追寻每一个案子的结果。明知道有些事是遗憾,但也会在很窄的范围内寻求平衡。
“我师父眼窝子浅。每年他生日,我们几个跟过他的兄弟一起送花送惊喜,他都能哭成小孩。”刘大宇嘴角落笑,眼里塞满幸福回忆,缓了缓他又想起三年梗的由来,“你是因为被小花救过才给她三年?”
江奂不可思议的从上到下看着刘大宇直摇头,“像你这么天真的人,还能带徒弟也真不多见。特长都用在条件反射,情商也得好好修炼。三年不是我给的,是她一个人把康平的遗体拖回来。一念善起,就得面对长出的恶果。就算她是受害的一方,也得亲自为那件事写下最后的结束语。”过了片刻,她似乎意识到什么补充最后一句,“没人能逃得掉。”
小花留在祁山的这几年一直靠山生活,身上的衣服也是村里人扔出来不要的。只有以前的老护林员夫妇知道她的存在。康平出意外后,她少了一位可以常带着礼物见面的朋友,和留下一句三年后接她回家的江奂。
这三座山被小花来来回回走个遍。无论是植物还是动物都有了自己的名字。
家门口的柴火垒到一人高。这个家从无到有,都是小花一个人捡来的。现在从这里出去,回到自己曾经的生活,每一步都走的那么沉重。
刘大宇看到山下闪烁的红蓝灯,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江奂和小花并排走着像晨起散步归来的老友。天蒙蒙亮好似又一天的重生。
“这三年,我一直在想康平最后那通电话为什么不打救援。”小花看着下山的路,总能想起康平告诉她好好活着的样子,“他还那么年轻,为什么不想着活呢?”
三年前,接到康平电话时,江奂坐在院子里剪枯掉的花枝。
就算天气很好,她也一整天心情沉闷。早饭吃了稀饭有点反胃,她不记得翻看多少遍手机,就怕错过康平可能发来的消息。姑姑给她午餐订了外卖,直到麻辣烫变坨也没动一口。她心悸又喘不上气的难受,等来了康平的电话。
时间正好是十二点零二分。
康平脸色惨白看着腹股沟不断渗出的血摁也摁不住,颤抖着声音对她说:“奂,对不起。这次我后悔了,真应该听你的话不走这一趟。我名下的银行卡密码是我考这个工作时的考号。写在工作证里面了。虽然没几个钱,但也够我爸妈少辛苦几年的。”
“你在哪…我现在动身去找你。”江奂听到康平的声音,眼泪瞬间就落下来了。
康平干笑几声,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来不及了。我倒霉,滚下来的时候被铁片扎到腹股沟。趁还清醒跟你交代两句。我有点不好意思开口,跟女朋友吵架还没和好,她…让她忘了我吧。小花是个苦命人,就算到了真抓她那天,也别让她太难堪。”
“好…”江奂哽咽。
“对不起。我能想到可以托付的朋友,好像也只有你了。”康平的声音越来越没有力气。
他干脆放下手机,靠着陡坡换个舒服的姿势以免掉的更深。用最后的力气将绑带和树藤捆在一起,接着陷入昏迷……
帽子叔叔等候多时,刘大宇简单跟他们解释两句。小花默默举起双手,这一刻她想了四年,这一去可能就是最后一面。两条命,五年自由,如梦魇般的过去。这回是真的要结束了。
小花上车前,向刘大宇和江奂深深鞠躬,她笑着的样子像是把这辈子都释怀了。无论是家人把她换亲,还是夫家把她当畜生压榨。
身伤和心伤在渐渐愈合,那些结痂增生的伤疤似乎开出了太阳花。
早晨三点多的山下微凉,江奂把自己的头绳拆下来帮她绑成低马尾。
帽子叔叔带她上车,叮嘱他俩尽早去所里一趟录笔录。
押送的车离开,他俩走在去民宿的路上。刘大宇捶着胸口一直深呼吸,“这回终于理解我师父说过的话。每个人都有一段需要独自撑下去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