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听的群众越来越多,外围更是有人蹦着高往里面瞧。
李蔚珏站在人群中,内心是百味杂陈。
一方面,他惊讶于梁先生现在就说出《三字经》的作者,因为他原以为至少也得到等他十七八岁的时候再说。
另一方面,他心疼梁先生,都说人到生命尽头的时候会有预感,看来,梁先生是预感自己的大限到了。
但这都不是最让他心疼的事,他最心疼的,是梁先生用“剽窃者”来称呼自己。
梁先生不是剽窃者,真正的剽窃者是李蔚珏,是李蔚珏剽窃了他那个世界古人的著作,李蔚珏都没觉得剽窃古人有什么可耻,但梁先生的自尊心肯定始终受着煎熬。
梁先生品德高尚啊。
可李蔚珏却没有阻止他,在梁先生说出《三字经》三个字的时候,李蔚珏就想阻止来着,可是没有,因为他需要这份荣誉、这份名气,而这,也是李蔚珏最难受的事。
他现在觉得无地自容:让一个老人当众说剽窃别人的作品,他明明可以阻止,但为了私心他犹豫了,这一犹豫,梁先生已经把大部分内容都说完了。
听着周围群众的交头接耳,他们小声议论“原来那书竟是梁先生抄自己学生的”,李蔚珏恨不能给自己一耳光——说到底,还是自私。
“大人请看,这是三年前老夫的学生李蔚珏拿给老夫的初稿。”
梁先生已从怀里掏出一个扁扁的油纸包呈给堂前胥吏,里面正是当初的手稿,那时候李蔚珏的字与现在相比,运笔还没有现在潇洒,有些刻板。
“这上面老夫一个字都没有增删和改换,因为老夫觉得字字珠玑、无可取代。”梁先生说着,面上全是引以为豪的神情,完全不理会旁听群众对他异样的眼光。
接着梁先生又掏出另一个扁扁的油纸包,打开,里面全是银票:“大人,这是三年来老夫因这本书得到的收入,我一文钱也没取出过,就等着将真相公布于众时还给阿珏,这是他的学识换来的,是他应得的……”
李蔚珏在人群里挤,他想挤到前边求胥吏向知县大人请示让他进入堂前,他想抱住梁先生,想告诉他那些钱是借用老人家的名头该有的佣金,也是给他养老用的,不要还,千万不要还。
“大人,还有这一份,这是老夫写的声明,老夫将《三字经》从出现到出版的全部过程都写下来、并按上了手印,以做证明,请大人过目;
如果可能,请大人帮忙将《三字经》著书人的署名更改为李蔚珏,老夫作为剽窃者,愿意承担所有的罪责。”梁先生说道。
他现在几乎是完全靠在儿子怀里才能坚持着把话说完,虚汗顺着胡须滴在了前胸。
“先生!”李蔚珏再也顾不上请示,因为他挤了半天除了得些白眼,根本没人愿意给他让开地方,不由急得跳脚大喊:“大人,让我阿姐进去给先生把把脉吧!”
这么一喊倒是起了作用,张成准许了,白彙一马当先从人群中挤进去,人群也尽量给腾出些许缝隙,李蔚珏紧跟着白彙挤进堂前,“扑通”一声跪在梁先生脚边:“先生,您说错了,没有您教导,我写不出《三字经》,我才是剽窃者,您不是!”
梁先生虚弱地笑了:“傻孩子,该怎样就是怎样,你写出《三字经》的时候,来育达书院才半年,只学习半年的孩子能写出书吗?
自然是你早已学有小成,老夫是白捡了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老夫这辈子活得,值了!”
李蔚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骆毅傻呆呆地看着他们,刚才对梁先生那一丝不满荡然无存。
梁先生可以不用选在此时公布李蔚珏是《三字经》的作者,他只需在临终前给李蔚珏一份书面声明便算了结此事。
甚至梁先生也许走得突然,没机会给李蔚珏正名也说不定,而李蔚珏也无法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