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退下人,卫青道:“母亲,孩儿有话和你说。”
卫媪坐正身子,道:“怎么?”
“姊姊对卿儿很是满意,赏了许多东西,既然是赏她的,我希望都能归到她手里。”
卫媪脸上赧然,她是留下了那些东西,可这孩子也不能这么直接说啊,不是有子女为父母隐?
“宫卿是新媳妇,刚过门一天不到你就给塞个侍妾,如此打人脸,实不合时宜。以后亲朋下人怎么看她?她是我媳妇,希望母亲以后行事顾着些我的脸面。我不想每日在外当差,还惦记着媳妇是否在家被人欺负。”
“你怎么不担心我被欺负了去。”卫媪愤然道。
“如若你不欺她,她自然不会忤你。”卫青道。
“有了媳妇忘了娘,你给我滚!”卫媪大怒。
卫青也不生气,还笑了笑再道:“滚是早晚要滚,母亲大人有大量,如有对媳妇不满,你和我说,我帮你收拾。你别落得个厉害婆婆的名声,还有两个小的要成亲呢。”
卫媪心中不以为然,两个媳妇,不厉害怎么压制得住?老大媳妇还不是任她捏扁搓圆,这老二,还没怎么呢,就这么疼媳妇,让她心中很是不爽。
“媳妇是孩儿自己选的,你要是疼孩儿,就疼一下她吧,孩儿会更感激。孩儿小时吃了上顿没下顿,差点饿死,要不是卿儿,说不定早没我了……”卫青道。
“好了,好了,别说了,不就是给你一个侍妾?还不是为你好?”卫媪不耐烦地打断。
“你饿了,我给你一个馒头,我是为你好。你已经撑了,我再强塞你肚里一个馒头,这是不怀好意!”卫青道。
“好了,我也说不过你,不是宠媳妇?赶快滚回去看媳妇去吧,真是儿大不由娘!气死我了。”卫媪撵人。
“那孩儿滚了。”
卫青笑着出来,回到屋时,宫卿已经和衣躺着睡着了,叫了几声都没有动静,可见是这几日累坏了。卫青将衣服给她脱掉,帮她盖上被子,出来到厅堂点灯看书。
宫家也是怕女儿嫁过来受委屈,一下子来了四个陪嫁丫头,二十多个男丁。卫青看着,心底就原谅了宫家。让丫头下人们都退下,卫青安静习读兵书。
“爷,喝点热汤吧。”一个低低怯怯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还是显得有些突兀。
卫青抬头,看到一张圆圆脸的姑娘正殷殷切切地看着自己。曾玉,这几年一直跟在卫媪身边做丫头。卫青总觉得今日还有件事没做,看到她,卫青就突然想到了自己要干什么。
“曾玉,是吧?”卫青的语气堪称轻柔。
曾玉含羞带怯应着。
“把你送到卫家是你母亲的主意吧。”卫青虽是问话,却是肯定的语气。
曾玉低头不语,算是默认。
“当初,你母亲在赌,赌卫家有飞黄腾达的一天。即便赌输了,也算是给你找了一个不错的郎君,你母亲是个聪明的。”卫青陈述道。
而曾玉的头更低了。
“如今卫家果然得势了,你母亲更是咬着不放,凭着往日的交情,将老夫人拿捏得死死的。”卫青道。
曾玉马上惊慌失措,跪在地上磕头,嘴里叫着“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她母亲虽确实这样想,可她乐意侍奉也是真。
“费尽心思将你送进来,还不是想得些好处。如今我且告诉你,你若想留在这里就留着吧,不过好处是不会有的,也别想着今后会有个一男半女之类的,我卫青的孩子都必须是嫡子。若你离开,我倒可以给你不少好处,替你找个不错的良家子,虽不至富贵,但也锦衣玉食,你回去好生想想,下去吧。”卫青挥手道。
曾玉已是泪汪汪,无奈面前的男人再也没有看她一眼。
燕尔新婚,新婚燕尔。这几日宫卿白天很是嗜睡,陪着卫媪说话,恨不得在椅子上睡着,原因有些难以启齿。有日晚间,卫青问:“你可还疼?”“嗯?”宫卿没明白他是何意。卫青用眼神提示她,她瞬间脸红到脖子。
宫卿一直觉得卫青是个发乎情止乎礼的存在。成亲前,不管怎样动情,都能在最后关头止住,反而每次都是她更躁动。如今,突然化身野狼,害她每日打瞌睡。
“看你这蔫蔫的样子,和我在一起就如此无趣?”卫媪不满道。
“没有,母亲见多识广,我都听着呢,刚说的是大嫂进门的事。”宫卿睁了睁有些发涩的眼睛,身子挺直,尽量不让两个眼皮子打架。
“过几日公主过生辰,你备好寿礼,到时候陪我去。”卫媪道。
宫卿应着,见卫媪有赶人的意思,趁机出来,回去睡一会儿。
卫青这几日都忙得很,朝堂之上风平浪静,朝堂之间暗潮汹涌,一朝不慎,那就是家毁人亡。
近日,匈奴来使请求和亲,朝中正议论此事,皇上让大臣商议。
“皇上不是决议要打?如何又让大家商议?”公孙敖问。
“打是要打,但何时要打,确是不可轻易定夺的。皇上让大臣们商议,也是想知人心所向。”卫青道。
“有主张打,有主张和亲,你也看到了,朝堂上几乎乱成粥。你做何想?”公孙敖道。
“迟早要打。自高祖平城被围,至今六十余年,一直用和亲政策,每年奉给匈奴钱帛酒米无数。如今经文、景两朝休养生息,国力正当强盛,此时不打,匈奴将愈发难制。且今上好武功,有雄心,自是要打的。”卫青道。
“昔日高祖马上得天下犹不能胜匈奴,文帝时几次发兵都无功而反。派人几千里之外征战,人困马乏,等到了匈奴人又跑了。况且他们居住在苦寒无人之地,侥幸打胜,所获土地也无用。能继续和亲,我以为无人愿意打。”公孙敖道。
“当初约和亲时规定:匈奴无入塞,汉无出塞,犯约者杀之。后来高祖崩,匈奴愈加强大,吕后时与匈奴和亲。文帝即位,继续采取和亲政策,然而匈奴仍数次侵扰边境,文帝让大臣商议打还是和亲,大臣都议和亲。军臣单于时,绝和亲,侵入上郡和云中,抢掠烧杀而去,文帝开始屯军北边边郡。匈奴贪图我们布帛粮食,景帝时小盗不断。如今虽仍通关市,但匈奴觊觎之心不改,国强无虞,国弱则终究为大患。”卫青道。
“我是北地人,对匈奴当然是恨之入骨。北部边郡六地所有子弟从小习武射箭,为的便是防止匈奴入侵守卫家园,可是匈奴仍旧连年不断侵犯。他们世代居住在我朝西北,单于设王庭居匈奴中部,在云中正北。单于以下是左右贤王。左贤王一般与太子相当,居匈奴东部,在汉上谷北。右贤王居西部,在汉上郡以西。再下是左右谷蠡王、左右大将、左右大都尉、左右大当户、左右骨都侯,之下有千长、百长、裨小王、相等。他们个个英勇善战,靠马上实力获得权势。每年正月,首领在单于庭相会。每年五月,于龙城祭祀先祖、天地、鬼神。打仗时,多抢多得,各自为战,败了就作鸟兽散。要打这样一群人,地远、兵强,何其难也。听闻他们保有兵力二三十万人,如今让我们凑三十万人的兵力也是一件难事。朝中大行王恢主张打仗,御史大夫韩安国主张和亲,韩安国在朝中影响力巨大,大臣多附议他。”公孙敖道。
“如今军队刚出兵南越,此时休养生息,也是正确之举。”卫青道。
“也不知会选中哪个宗亲女子。想着将那金枝玉叶放到苦寒之地,言语不通,礼俗迥异,每日衣皮革吃畜肉,面皮粗糙,行止粗野。以前和亲过去的,都是没几年就死了,好好一个女子啊!”公孙敖摇头叹息。
自公元前198年,第一次以家人子为长公主嫁匈奴冒顿单于,至公元前134年的六十余年间,前后有十几位女子被迫与匈奴和亲。这些女子在匈奴平均每人待不到六年,也就是他们大概到匈奴五六年后便死亡。降国送来的女子,虽贵为公主,也是用来被蹂躏的。
“一个个大老爷们锦衣玉食花天酒地,让一个女子去承担和平的代价,真是窝囊!”公孙敖甚是义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