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少白说着朝长长的夹弄尽头扫了一眼,两个人影朝我们这边晃过来,显然他们已经安排好了在夹弄两端的围追堵截。我不知道如何安排即将到来的对峙,庞少白却胸有成竹地说:“跟我走,我早就知道这场宴席会有人投毒,而且早就安排了对策。”他领着我闪身进入不远处一户人家,没进门庞少白就身中无名箭瘫倒在地。我将他拖进这户人家,原来这不过是庞少白策划的诡计。他进入院子之后就疾步如飞,领着我从那片迷宫似的民居中把对手甩掉。
我对庞少白的话似信非信,我也拒绝再见毕飞羽,包括庞少白。说心里话做奸细的结果就像我这样,对任何人都不再相信。很快,对毕飞羽的反跟踪让我有了惊人的发现,他与千雪竟然还是一对情人。
自从发现千雪与赵堂主私通之后我其实很长时间有意识拒绝再见她,这段时间我一直竭力维持着和丽阳公主的关系。本来我和千雪、丽阳公主剪不断、理还乱的三角关系已经在太初宫后宫嫔妃之间引发议论,我不想在节骨眼上再节外生枝。我像天下所有吃软饭的男人那样对丽阳公主有求必应,为了讨得她的欢心我使出浑身解数,即便有些事对男人来说是莫大的屈辱我也照常去做。
但是我知道千雪不肯对我轻易言弃,她的一对含情脉脉的眼睛始终在某个角落里有情有意地注视着我,我知道她不会对我放手,她在等待一个千载难逢的时机卷土重来一举击败老对手丽阳公主拿下我。而丽阳公主对她的蠢蠢欲动自然也心知肚明,两个女人仍然沿袭着以往的风格时好时坏又好又坏,好起来一唱一和亲如姐妹打打闹闹,坏起来又是冤家对头掐得死去活来,为了我又大打出手、撕破脸皮。我本来以为只要我愿意我可以和她们中的任何一位私奔出宫喜结良缘,但是白虎门的偷窥和那天的悄然跟踪彻底打破了我个人自鸣得意的良好感觉。
其实那天是我在白爵观偶然发现的,但是这个偶然的出现而且是在太初宫中我觉得实在太不简单,那必定是有人暗中策划好,甚至希望我能看到。那天是冬至,冬至的天黑得特别早,即便是在江南的建邺,也是万木凋零的时节,所有的树木全都光秃秃一片,曲虬的枝柯在灰蒙蒙的天空画出散乱的线条。因为给皇爷治疗再度复发的偏头痛,我天黑时分才从南宫出来,经过宣阳门往白爵观那边走,偌大的宫门内只有我一人,剪影似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冰凉的麻条石上。半道上一辆珠光宝气的香步辇停在我身旁,芙蓉色织锦丝帘后面是丽阳公主那张娇蛮的脸,她看到我露出灿烂的笑容,只吐出两个字:“上车。”
那个夜晚我和一身月季黄饰有卷草如意图案男装的丽阳公主在昭明宫内花天酒地,我不知道丽阳公主哪来的好兴致,与我对饮了一杯又一杯烈酒。我对宫中的女人始终摸不准吃不透,也许长年在生死祸福两极间走钢丝,她们一个个变幻多端捉摸不透。那天我和丽阳公主度过一个温柔之夜,醉酒的丽阳公主双颊酡红鬓发零乱死死拉着我的手,她其实一直紧紧依在我怀中,她香汗淋漓浑身上下热烘烘的散发出酒气。我虽然也趁兴多饮了几杯,但是脑子异常清醒。我知道这是在太初宫,而我的身份早就暴露,暗中不知道有多少耳目在窥探我一举一动,脚下处处是陷阱,我生怕有个闪失,不敢多留。
但是要强行拒绝丽阳公主的多情我又于心不忍,我招呼侍候她的宫女来为丽阳公主脱靴解带沐浴更衣。刚才还不敢进入的宫女们进来五六个,扶着东倒西歪的丽阳公主站起来。而丽阳公主则哂笑着对我说:“夫子,老夫子,你来陪公主沐浴,你来为公主洗脚呀?”她说着又咯咯咯大笑起来,脸上一抹石榴红一直红到脖颈上,整个脸上像蒙着块大红布。
看着丽阳公主要做出更加过激的动作来,黄嬷嬷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出现,她总是这样突然现身。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那一眼像刀子一样剜着我的心,然后她拿出插在霁红花瓶中的锦鸡毛掸子掸着灰尘朝我走近。灰尘飞起来有点呛人,宫中应该处处窗明几净,哪来这么大的灰尘?我怀疑是那个锦鸡毛掸子长久不用积满了灰尘。我连连后退着几乎被她赶出了昭明宫,然后就发现了毕飞羽和千雪。应该是毕飞羽送千雪回宫,他们就明目张胆地从昭明宫外挂着一排八角宫灯的廊檐下经过,然后共同进入千雪的后宫。
进入宫门的一刹那我分明听到千雪娇声娇气的呻吟,那种女人动情时才发出的呻吟一直经久不散,我怀疑这是一个圈套,我甚至怀疑这不是毕飞羽。但是千雪我是熟悉的,她那身蜜合色绕襟曲裾紧身袍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妖娆而玲珑的身段,她的纤纤细腰我再熟悉不过,我也抚摸过千百回。我思忖片刻然后快速跟上去,他们听到我的脚步声已经不见了,百转千回的宫廊一角正飘过千雪翩翩裙裾。我快速冲进千雪的宫殿,她正喘着气在宫女伺候下缓缓落坐,看到我此时出现她分外吃惊:“这么晚了,左御史大夫,你怎么来了?想我了吧?”
我不搭理她,迅速在宫中寻找一圈,没有发现毕飞羽踪影。千雪冷冷地一笑:“知道你找谁,是不是毕飞羽?他前脚刚走你后腿就追来了,是眼尖还是鼻尖?快,从前宫门追出去应该还可以追得到。”她出手拖起我往前宫门跑,我感到她确实用了很大的力气。我们一出前宫门就看到一个青袍飘飘的男子一路向前疾行,千雪说:“要不要我叫他回来?要不要?”她刚想开口喊,我阻止了她:“千雪。”千雪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宫里的男人都不是男人,这片偌大的太初宫对我来说就是一座活监狱。听说你马上就要成为驸马爷了,哪可是皇婿、国婿啊?苏学士,苏大人,奴家真的要祝贺你。”她将一双纤纤玉手搭在我肩头:“对不起苏大人,只有他能带奴家离开这座活监狱,你莫要怪我。我千雪不图任何东西,只图一个能带我逃出深宫的男子。”她用下巴朝毕飞羽离去的地方扬了扬,然后冰凉的小手从我肩头悄然垂落。
我吃惊地看着千雪幽深莫测的脸,她的脸上化着浓妆:蛾眉细弯似月,红唇轻点如花,高高挽起的朝天髻上横插一支天水碧玉簪,一身枣子红珍珠绣五彩翠鸟莲花领厚绢宫裳将她装扮得国色天香。我深深地看着她,感觉她就是一个迷一样的女人,和丽阳公主和黄嬷嬷一样让你永远看不透。这是一个秋天的夜晚,在这个夜晚我又一次陷入耿耿难眠。